29、我的半個世紀的商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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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有多好,現在我就可以美美地抽煙了。

    ”他習慣性地打開了放有老照片的盒子。

    他把照片一張張地拿出來堆了一桌。

    他想寫和這些照片有關的回憶,但是他又覺得這些東西讓别人看見了,自己會覺得害羞。

    他看着去柏林時拍的一張照片想到:“這裡,我和妻子尼甘女士在一起。

    柏林之行對我來說很有教育意義。

    在德國我參觀了克虜伯公司旗下的一個大工廠。

    我們這裡也需要建造這樣的工廠。

    是的,就是這樣……看着這張照片,我還想到别的什麼呢了?照片是好東西,有用的東西……在照片的一角寫上日期……唉,難道我就變成這樣了嗎?難道我也把這樣荒唐的事當成是正經事來做了嗎?”他突然覺得很悲哀,他站起來說:“我變成什麼了?我變成什麼了?不,我想去辦公室。

    我要去辦公室,一切都要聽我的安排。

    奧斯曼什麼也不懂,他是個傻瓜。

    雷菲克的腦子又在别的地方!公司誰來管理?”他走到窗前,看着尼相塔什廣場,“所有人都在生活着,跑着,而我待在這裡。

    我還不如出去散散步。

    ”突然他想到了哥哥,感到一陣恐懼。

    他想起哥哥臨死前幾天曾經在病床上唱歌、唱進行曲。

    哥哥還說了好些奇怪的話,唱了《馬賽曲》。

    “現在他要的共和國建立了。

    《馬賽曲》我也聽到了。

    但不是他所希望的那樣,既不是從革命者那裡,也不是從統一和進步委員會[1]統一和進步委員會:奧斯曼帝國衰落時期若幹地下反政府組織的聯合體,通過發動革命于1908—1918年間執政。

    第一次世界大戰末期,土耳其蘇丹穆罕默德二世将該組織大部分成員送上了軍事法庭并投入監獄。

    [1]那裡,而是從法國侵略者那裡聽到的!”他想到了被占領時期的伊斯坦布爾。

    “那是些什麼日子啊!我從外面買來了糖。

    聽說裝糖的船隻抵達恰納卡萊後,他們馬上就追着我不放了。

    感謝安拉,我沒去做火車皮生意。

    弗阿特在那裡掙了不少錢。

    ”想到那些美好、生機勃勃、充滿成就感的日子,他變得高興起來。

    他在屋裡來回走着,“這才是生活!獲得成功、做筆好的生意、掙錢……現在呢?我在跟這些紙張較勁!我變成我哥哥了!不,我不想聽《馬賽曲》!是的,我任何時候都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做一個現實主義者,任何時候都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我做到了!我的胳膊撞到哪兒了?不會是……”他突然感到了一陣恐懼,馬上坐到了椅子上。

     他想:“為什麼胳膊的這個地方會疼!好像我的胳膊上有一隻蠍子,正在慢慢地往我的心髒爬去。

    ”為了不讓自己焦慮,他說:“沒什麼事,沒有!”為了打發時間他又開始看照片。

    他看見了在雷菲克婚禮上拍的一張照片。

    “雷菲克本想弄個簡單的婚禮。

    不知道我死了以後他們怎麼管理公司?是的,必須建工廠。

    比如說和西門子合作,在這裡建一個工廠……一定要建工廠。

    因為如果我們不做,别人就會做!但是這胳膊上的疼痛怎麼這麼奇怪。

    這張是什麼照片?奧斯曼結婚時在樓下拍的。

    奈爾敏!我不太喜歡這個女人。

    她一直在利用我們,但我感覺她并不喜歡我們。

    我們?我、尼甘、奧斯曼、雷菲克、阿伊謝還有兩個孫子……”他仔細地看着照片,“那時樓下的家具是那樣的不同!一切都在變,而我們竟然沒有察覺。

    樓下的家具。

    那個放着鑲嵌着貝殼家具的房間……現在尼甘想把卧室裡的家具換掉。

    我好不容易習慣了那張睡了三十年的床,難道到了這個年紀,還要我去适應另外一張新床嗎?讓我再來看看别的照片!”這張照片上有很多人。

    前面或坐或蹲,一個挨着一個的是工人、搬運工和售貨員。

    後面站着傑夫代特先生、奧斯曼、會計薩德克、商人阿納維和他的女兒。

    傑夫代特先生激動地想到:“那是沃伊沃達大街上的商店和倉庫開張的日子。

    新鄰居阿納維和女兒也來了,看見他的女兒我還驚訝了半天!”他想去拿另外一張照片,卻發現伸向盒子的手擡不起來了。

    他想:“為什麼會擡不起來?”他突然意識到心梗又發作了,他應該馬上吃藥。

    他記起了前一次心梗,他想:“我要到床上去躺着!下午我要睡一覺!”然後他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小時候他曾經被關在一間屋子裡,他們還把門給鎖上了。

    “是門,還是被子?”大概他的身上是被子,被子的上面是他的哥哥努斯雷特。

    為了不讓傑夫代特出來,努斯雷特壓緊了被子,傑夫代特就被悶在了被子裡。

    他想:“我要深呼吸!”他突然想到了藥。

    然後他聽到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

    “我的茶來了……我要是睡覺就好了……呼吸……呼吸?這是一次心肌梗死……等好了以後他們會跟我生氣的……我到床上去躺着。

    我要睡覺。

    我睡覺……”他突然想到心肌梗死危機過後他是怎麼躺在床上,他的周圍是怎麼圍滿人的,他覺得椅子飛起來了,桌子貼到了他的臉上。

    他明白自己的頭撞到了桌子上,他喘不過氣來,就跟被悶在被子裡一樣。

    為了不讓自己的頭再撞到桌子上,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想把頭擡起來,但他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想:“像在被子裡一樣。

    女人在看着我,她在叫喊,放茶杯的托盤……像是在被子裡一樣安靜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