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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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鬼去!這就叫西伯利亞人過的日子……他開始到處找醫生,把他們接回家來。

    隻要聽說三百俄裡外有醫生,有巫師,他就趕車去接他們。

    花在醫生身上的錢呀,這就多了!依了我,不如把這些錢換酒喝……她反正要死的。

    等她一死,他也要完蛋。

    要麼傷心得去上吊,要麼逃回俄羅斯--事情是明擺着的。

    他真要逃跑,人家就會抓他,審他,判他服苦役,到那時候就要嘗嘗鞭子的滋味了……” “好,好,”鞑靼人嘟哝着,凍得瑟瑟發抖。

     “好什麼?”明白人問。

     “妻子呀,女兒呀……苦役沒什麼,苦惱沒什麼,他總算見到了妻子,見到了女兒……你說什麼也不要。

    可是什麼也沒有--不好!妻子跟他一塊兒過了三年,這是老天爺開恩。

    什麼也沒有--不好;三年--好。

    你怎麼就不懂呢?” 鞑靼人渾身發抖,費勁地搜羅着他所知道的有限的俄語詞彙,結結巴巴地說:上帝保佑,千萬别在外鄉得病,死掉,埋進這片寒冷的鐵鏽般的土地裡,又說,隻要妻子能來到他身邊,哪怕隻待一天,隻待一小時,那麼為了這種幸福,任什麼樣的苦難他都願意承受。

    他會感謝上帝,過上一天幸福生活,總比什麼也沒有強。

     随後他又講到,他留在家裡的妻子多麼漂亮,多麼聰明。

    說着說着,他雙手抱住頭,痛哭起來。

    他一再要謝苗相信:他絲毫沒有罪,他受了冤屈。

    他的兩個兄弟和叔叔趕走了農民家的幾匹馬,把那個老頭打得半死,可是村社不憑良心辦事,下了判決,把兄弟三個統統流放西伯利亞,叔叔是有錢人,倒留在家裡了。

     “你會習慣的!”謝苗說。

     鞑靼人不作聲了,一雙哭紅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青火。

    他一臉的迷茫和驚恐,仿佛他至今還沒有弄明白,為什麼他流落到這裡,處在黑暗和潮濕中,處在陌生人中間,而不是辛比爾斯克。

    謝苗挨着火躺下,不知為什麼冷笑一聲,又輕輕哼起一支曲子來。

     “她跟父親在一起有什麼快樂?”過了一會兒謝苗又說起來,“他愛她,他得到了安慰,這話沒錯;可是,夥計,你跟他得小心行事;老頭嚴厲,固執。

    年輕的妞兒卻不需要嚴厲……她們需要溫柔,需要哈哈哈、嗬嗬嗬,需要香水和化妝品。

    是這樣……唉,事情啊事情!”謝苗歎口氣,費勁地站起身來,“酒喝光了,這下該去睡了。

    怎麼樣?我走啦,夥計……” 鞑靼人獨自留下,他又添些枯枝,側身躺下,望着篝火,開始思念起家鄉和妻子來。

    她若能來住上一個月,哪怕隻住一天,那該多好啊!之後,她若想回去,那就讓她走好了!來住上一個月,哪怕一天,也總比不來好。

    不過,要是妻子說到做到,真的來了,那他拿什麼養活她呢?在這種地方,讓她住哪兒呢? “要是沒吃沒喝的,叫她怎麼活?”鞑靼人大聲問。

     他現在白天夜裡都劃船,一晝夜才拿十戈比。

    不錯,過路人會給點茶錢和酒錢。

    可是那幾個夥計把進款都私分了,一個小錢也不給鞑靼人,隻是取笑他。

    他窮得挨餓,挨凍,成天擔驚受怕……眼下他渾身酸痛,發抖,本該進屋去躺下睡覺,可是那邊沒有被子蓋,比這岸邊還冷。

    這裡雖說也沒有東西可蓋,好歹還可以生堆火…… 一周後,等這裡的水退下去,他們安置好平底渡船,所有的船工,除了謝苗之外,也都無事可幹了。

    到那時鞑靼人隻好走村串戶去乞讨,去找活兒幹。

    他妻子才十六歲,長得漂亮,嬌滴滴,羞答答--難道能要她不戴面紗也去各村讨飯嗎?不,這事想起來都可怕…… 天亮了。

    駁船、水中的柳叢和水上的波紋已經清晰地顯露出來。

    可是回頭一看--那邊是一片粘土高坡。

    坡底下有一間農舍,屋頂苫着褐色的幹草;往上一些,不少鄉村木屋擠作一團。

    村子裡的公雞己在喔喔啼叫。

     紅土高坡,駁船,河流,不懷好意的異鄉人,饑餓,寒冷、疾病--所有這一切或許實際上并不存在;或許這一切僅僅是夢中所見--鞑靼人這樣尋思。

    他覺得他睡着了,甚至能聽到自己的鼾聲……當然,他這是在家裡,在辛比爾斯克,隻要他叫一聲妻子的名字,她準會答應;隔壁房間裡有母親……可是,天下竟有這麼可怕的夢!幹嗎要做這種夢呢?鞑靼人微笑着睜開了眼睛,這是什麼河?伏爾加嗎? 正下着雪。

     “喂!”對岸有人在喊叫,“放渡船過來!” 鞑靼人醒了,連忙跑去叫起同伴們好把船劃到對岸。

    幾個船工一邊走,一邊穿上破皮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