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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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

    如若有人跟他談起他個人的幸福、他的私人生活,或者别人對他的愛慕,這時他便覺得不可理解,常常隻是一笑了之。

     &ldquo沒什麼,一切都很順利,&rdquo娜佳急忙說,&ldquo媽媽在秋天到彼得堡來看過我,說奶奶已經不生氣了,就是常常走進我的房間,在牆上畫十字。

    &rdquo 薩沙看上去很快活,但不時咳一陣,說話的聲音發顫。

    娜佳留心觀察他,不知道他是真病了,或者僅僅是她的感覺。

     &ldquo薩沙,我親愛的,&rdquo她說,&ldquo要知道您有病!&rdquo &ldquo不,沒什麼。

    有點病,但不要緊&hellip&hellip&rdquo &ldquo哎呀,我的天哪,&rdquo娜佳激動起來,&ldquo為什麼您不去治病,為什麼您不愛護自己的健康?我親愛的薩沙,&rdquo她說時眼睛裡閃着淚花,不知為什麼她的想象中浮現出安德烈·安德烈伊奇,裸體女人和花瓶,以及過去的一切,盡管此刻她覺得所有這些像童年一樣已十分遙遠。

    她之流淚還因為在她的心目中薩沙不再像去年那樣新奇、有見地、有趣味了。

    &ldquo親愛的薩沙,您病得很重。

    我不知道做什麼才能讓您不這麼清瘦蒼白。

    我是多麼感激您!您甚至無法想象,您為我做了多少事情,我的好薩沙!實際上您現在就是我最親切最貼近的人了。

    &rdquo 他們坐着談了一陣。

    現在,當娜佳在彼得堡度過了一冬之後,她隻覺得薩沙,他的話,他的笑容,以及整個人,無不散發出一股衰老陳腐的氣息,似乎他早已活到了頭,也許已經進入了墳墓。

     &ldquo我後天就去伏爾加河旅行,&rdquo薩沙說,&ldquo然後去喝馬奶酒。

    ①我很想喝馬奶酒。

    有一個朋友和他的妻子跟我同行。

    他妻子是個極好的人,我一直在慫恿她、說服她外出求學。

    我也想讓她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

    &rdquo -------- ①高加索一帶時興用馬奶酒治療肺結核。

     談了一陣,他們便去火車站。

    薩沙請她喝茶,吃蘋果。

    火車開動了,他微笑着揮動手帕,從他的腳步就可以看出他病得很重,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中午時分,娜佳回到了故鄉的城市。

    她出了站台,雇了馬車回家。

    一路上她覺得故鄉的街道顯得很寬,兩邊的房子卻十分矮小。

    街上沒有人,隻碰到一個穿棕色大衣的德國籍鋼琴調音師。

    所有的房屋都像蒙着塵土。

    祖母顯然已經老了,依舊很胖,相貌難看。

    她抱住娜佳,臉挨着娜佳的肩頭,哭了很久都不肯放開她。

    尼娜·伊凡諾夫娜也蒼老多了,變得不好看了,消瘦了,但依舊束着腰,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閃閃發光。

     &ldquo寶貝兒,&rdquo她全身顫抖着說,&ldquo我的寶貝兒!&rdquo 然後大家坐下,默默地流淚。

    顯然祖母和母親都感到,往日的生活一去不返,無可挽回:無論是社會地位,昔日的榮譽,還是請客聚會的權利,統統不複存在。

    這正像一家人原本過着輕松的無憂無慮的生活,忽然夜裡來了警察,搜查一通,原來這家主人盜用公款,僞造證據--從此,永遠告别了輕松的無憂無慮的生活! 娜佳回到樓上,見到了原來的床,原來的窗子和樸素的白窗簾。

    窗外還是那個花園,陽光明麗,樹木蔥籠,鳥雀喧鬧。

    她摸摸自己的桌子,坐下來,開始沉思默想。

    她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還喝了一杯濃濃的可口的奶茶,可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房間裡空蕩蕩的,天花闆顯得低矮。

    晚上她躺下睡覺,蓋上被子,不知為什麼覺得躺在這張溫暖柔軟的床上有點可笑。

     尼娜·伊凡諾夫娜進來了,她坐下,像有過錯似的怯生生地坐着,說話小心謹慎。

     &ldquo哦,怎麼樣,娜佳?&rdquo她沉默片刻,問道,&ldquo你滿意嗎?很滿意嗎?&rdquo &ldquo滿意,媽媽。

    &rdquo 尼娜·伊凡諾夫娜站起來,在娜佳胸前和窗子上畫十字。

     &ldquo我呢,你也看到了,開始信教了,&rdquo她說,&ldquo你知道,我現在在學哲學,經常想啊,想啊&hellip&hellip現在對我來說許多事情像白晝一樣清楚。

    首先,我覺得,全部生活要像通過三棱鏡一樣度過。

    &rdquo &ldquo告訴我,媽媽,奶奶身體好嗎?&rdquo &ldquo好像還可以。

    那回你跟薩沙一道走了,你來了電報,奶奶讀後都暈倒了,一連躺了三天沒有下床。

    後來她不住地禱告上帝,傷心落淚。

    可是現在沒什麼了。

    &rdquo 她站起來,在室内走一走。

     &ldquo滴笃,滴笃&hellip&hellip&rdquo更夫敲打着梆子,&ldquo滴笃,滴笃&hellip&hellip&rdquo &ldquo首先,要讓全部生活像通過三棱鏡一樣度過。

    &rdquo她說,&ldquo換句話說,也就是要把生活在意識中分解成最簡單的成分,正如光能分解成七種原色一樣,然後對每一種成分進行單獨的研究。

    &rdquo 尼娜·伊凡諾夫娜還說了些什麼,她是什麼時候走的,娜佳都一無所知,因為她很快就睡着了。

     五月過去,六月來臨。

    娜佳已經習慣了家裡的生活。

    祖母成天為茶炊忙碌,不住地歎氣。

    尼娜·伊凡諾夫娜每天晚上談她的哲學。

    在這個家裡,她依舊像個食客,花一個小錢都要向奶奶讨。

    家裡蒼蠅很多。

    房間裡的天花闆好像變得越來越低矮。

    奶奶和尼娜·伊凡諾夫娜從來不出家門,害怕在街上遇見安德烈神父和安德烈·安德烈伊奇。

    娜佳在花園裡散步,到街上走走,她看着那些房子,灰色的圍牆,她隻覺得這個城市裡的一切都已衰老、陳舊,等着它的隻能是它的末日,或者開始一種富于朝氣的全新的生活。

    啊,但願那光明的新生活早日到來,到那時就可以勇敢地面對自己的命運,意識到自己的正确,做一個樂觀、自由的人!這樣的生活遲早要來臨!現在在祖母的家裡,一切都由她安排,四個女仆沒有住房,隻能擠在肮髒的地下室裡--可是總有一天,這幢老房子将片瓦不存,被人遺忘,誰也不會再記起它&hellip&hellip隻有鄰院的幾個男孩子給娜佳解悶,她在花園散步的時候,他們敲打着籬笆,哄笑着逗她: &ldquo喂,新娘子!新娘子!&rdquo 薩沙從薩拉托夫寄來了信。

    他用歡快、飛舞的筆迹寫道,他的伏爾加之旅十分順利,可是在薩拉托夫有點小病,嗓子啞了,已經在醫院裡躺了兩周。

    她清楚這是什麼意思,她的内心充滿了近似确信的預感,有關薩沙的預感和想法不再像從前那樣使她激動不安,這一點也讓她感到不悅。

    她一心想生活,想回到彼得堡,同薩沙的交往已經成了雖然親切卻十分遙遠的過去了!她徹夜未眠,早晨坐在窗前,聽着周圍的動靜。

    樓下當真有人說話:驚慌不安的祖母焦急地問什麼。

    後來有人哭起來&hellip&hellip娜佳趕緊下樓,看到奶奶站在屋角,在做禱告,她的臉上滿是淚水。

    桌上有一封電報。

     娜佳在房間裡走來走去,聽着奶奶哭泣,最後拿起那封電報,讀了一遍。

    上面通知說,亞曆山大·季莫費伊奇,簡稱薩沙,于昨日晨在薩拉托夫因肺結核病故。

     祖母和尼娜·伊凡諾夫娜當即去教堂安排做安魂彌撒。

    娜佳在各個房間裡走了很久,想了許多。

    她清楚地意識到,她的生活,正如薩沙期望的那樣,已經徹底改變;她在這裡感到孤單、生疏、多餘;這裡的一切她都覺得沒有意思,她同過去已經決裂,它消失了,像是焚毀了,連灰燼也随鳳飄散了,她來到薩沙的房間,站了很久。

     &ldquo永别了,親愛的薩沙!&rdquo她默念道。

    于是在她的想象中,一種嶄新、廣闊、自由的生活展現在她的面前,這種生活,盡管還不甚明朗,充滿了神秘,卻吸引着她,呼喚她的參與。

     她回到樓上房間開始收拾行裝,第二天一早就告别了親人,生氣勃勃地、高高興興地走了,--正如她打算的那樣,永遠離開了這座城市。

     一九0三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