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來跳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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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兄!算了吧,這有什麼!你給彈個憂傷的曲子吧。

    &rdquo 聳起肩膀,伸開十指,科羅斯捷列夫在鋼琴上奏出幾個和音,然後用男高音唱起來:&ldquo請你告訴我,在什麼地方俄羅斯的農民不呻吟?&rdquo①戴莫夫又長歎一聲,一手支着下頰,沉思起來。

     -------- ①歌詞引自涅克拉索夫的詩《大門前的沉思》。

     近來,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的行為舉止并不檢點。

    每天早晨她醒來後心緒總是很壞。

    她想到,她已經不愛裡亞博夫斯基,謝天謝地,這事已經結束了。

    可是喝完咖啡,她又想到,裡亞博夫斯基奪走了她的丈夫,現在她既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裡亞博夫斯基。

    後來她回想起一些熟人的談話,說裡亞博夫斯基正準備在畫展上展出一幅驚人之作,是風景畫和風俗畫的混合體,帶有波列諾夫①的風格。

    據說,凡是去過他的畫室的人,都為此感到欣喜若狂。

    不過她又想,他是在她的影響下才創作出這幅畫的,總之,多虧她的影響他才發生很大變化,達到藝術的高峰。

    她的影響十分有益,十分重要,一旦她丢下他不管,那麼看來他就要毀了前程。

    她又回想起,上次他來看她的時候,穿一件帶小花點的灰上衣,系着新領帶,懶洋洋地問她:&ldquo我漂亮嗎?&rdquo是的,憑他那翩翩的風度,長長的鬓發和藍藍的眼睛,他的确很漂亮(也許,這是最初的印象),而且他對她很溫柔。

     -------- ①波列諾夫(一八四四--一九二六),俄國風景畫家。

     就這樣胡思亂想着,奧莉加·伊凡諾夫娜遲遲才穿上衣服,随後萬分激動地去畫室找裡亞博夫斯基。

    她來到那兒時,他心情很好,正自我陶醉于那幅真正出色的畫。

    他跳跳蹦蹦,嘻嘻哈哈,對嚴肅的問題總是開個玩笑了事。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嫉妒裡亞博夫斯基,痛恨他的那幅畫,不過出于禮貌,還是在畫前默默站了五分鐘,最後,她像人們在聖物前歎息那樣,歎了一口氣,小聲說: &ldquo是的,你還從來沒有畫過這樣的畫。

    你知道,簡直大驚人了!&rdquo 後來她開始苦苦哀求,要他愛她,不要抛棄她,要他憐憫她這個可憐而不幸的人。

    她哭泣,吻他的手,要求他對她起誓,說他愛她,而且一再向他表明,離開她良好的影響,他将走上歧途,毀了前程。

    她敗壞了畫家的好興緻,心裡感到深深的屈辱,最後隻好去找女裁縫,或者找熟悉的女演員弄幾張戲票。

     如果她在畫室裡找不到他,她就給他留下一封信,信上賭咒說:要是今天不來看她,她一定服毒自盡。

    他害怕了,就來找她,還留下來吃飯。

    他并不顧忌她的丈夫在場,對她說話粗魯無禮,她也照樣回敬他。

    兩人都感到對方束縛了自己,都覺得對方是暴君是仇敵。

    他們大發脾氣,在氣憤中全然沒有注意到,他們的舉動不成體統,連科羅斯捷列夫也全看明白了。

    飯後,裡亞博夫斯基匆匆告辭,走了。

     &ldquo您去哪兒?&rdquo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在前室問他,那目光是仇恨的。

     他皺起眉頭,眯着眼,随口說出一個女人的名字--這人她也認識。

    顯然他這是嘲笑她的嫉妒,故意惹她生氣。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

    由于嫉妒,懊喪,屈辱和羞恥,她咬着枕頭,放聲大哭起來。

    戴莫夫撇下客廳裡的科羅斯捷列夫,來到卧室,局促不安地、心慌意亂地小聲說: &ldquo别哭得這麼響,親愛的,&hellip&hellip何苦呢?這種事不可外揚&hellip&hellip要不露聲色&hellip&hellip你知道,已經發生的事就無法挽回了。

    &rdquo 她不知道怎樣才能平息心中的妒火,猜忌折磨着她,她甚至感到太陽穴疼痛起來。

    她轉而又想,事情還可以挽回,于是她洗過臉,朝哭腫的臉上撲點粉,飛一般去找那個熟悉的女人。

    她在那個女人家沒有找到裡亞博夫斯基,就坐上車找第二家,然後找第三家&hellip&hellip起先她還覺得這樣亂找一起有點難為情,可是後來她也習慣了,常常是,一個晚上她跑遍了她認得的所有女人的家,為的是找到裡亞博夫斯基。

    大家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有一天,她對裡亞博夫斯基說到她的丈夫: &ldquo這個人拿他的寬宏大量來壓我。

    &rdquo 她很喜歡這句話,所以遇到别的畫家時,隻要對方知道她和裡亞博夫斯基的風流韻事,每一回她總是把手用力一揮,這樣說她的丈夫: &ldquo這個人拿他的寬宏大量來壓我。

    &rdquo 他們的生活方式倒還跟去年一樣。

    每逢星期三總要舉行晚會。

    演員朗誦,畫家作畫,大提琴手演奏,歌唱家唱歌,而且一到十一點半,通往餐室的門打開了,戴莫夫面帶微笑說: &ldquo請吧,先生們,請吃點東西。

    &rdquo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照舊尋找偉人,找到了不滿意,又重找。

    跟從前一樣,她每天深夜才回家,這時候戴莫夫卻不像去年那樣已經睡覺,而是坐在他的書房裡,在寫什麼東西。

    他要到三點才躺下,八點鐘就起床了。

     一天傍晚,她正準備去劇院,站在卧室的穿衣鏡前,這時戴莫夫穿着禮服、系着白領帶走了進來。

    他溫和地微笑着,而且像過去一樣,高高興興地瞧着妻子的眼睛。

    他的臉上喜氣洋洋。

     &ldquo我剛才通過了學位論文答辯,&rdquo他說着,坐下來揉他的膝蓋。

     &ldquo通過了?&rdquo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問。

     &ldquo啊哈!&rdquo他笑起來,伸長脖子想看看鏡子裡妻子的臉,她卻始終背對着他,站在那裡梳理頭發,&ldquo啊哈!&rdquo他又說了一遍,&ldquo你知道,他們很可能給我一個病理學概論方面的編外副教授職稱。

    有這方面的迹象。

    &rdquo 從他那張容光煥發、無比幸福的臉上可以看出,此刻隻要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能分享他的喜悅和成功,那他會原諒她的一切,包皮括現在的和将來的,他會把一切都忘掉,可是她不懂什麼叫編外副教授,什麼叫病理學概論,再說她擔心看戲遲到了,所以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坐了兩分鐘,抱歉地微微一笑,走了出去。

     七 這是最不安甯的一天。

     戴莫夫頭痛得厲害。

    早上,他沒有喝茶,也沒去醫院,一直躺在書房裡的一張土耳其式長沙發上。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像平時一樣十二點多鐘又去找裡亞博夫斯基,想讓他看看自己的靜物寫生①,再問問他昨天為什麼不來找她。

    她覺得這幅畫毫無意思,她之所以畫它隻是為了找個無謂的借口可以去找畫家。

     -------- ①原文為法文,下同。

     她沒拉門鈴就走了進去。

    當她在前室脫套鞋時,聽到好像畫室裡有人輕輕地跑過去,還有女人衣裙的蟋蟋聲。

    她趕緊往畫室裡張望,隻看到棕色的裙角一閃而過,消失在一幅大畫後面。

    這幅畫連同畫架,從頂端一直到地闆,都蒙着黑布。

    毫無疑問,有個女人躲起來了。

    想當初,奧莉加·伊凡諾夫娜也常常在這幅畫後面避難呢!裡亞博夫斯基顯然很窘,他對她的到來似乎感到吃驚,向她伸出兩隻手,不自然地笑着說: &ldquo哎呀哎呀!見到您真高興。

    有什麼好消息嗎?&rdquo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的眼睛裡滿是淚水。

    她感到羞辱,感到傷心。

    哪怕給她一百萬,她也不願在這個不相幹的女人,情敵,虛僞的人在場的情況下說上一句話。

    那女人現在站在畫布後面,大概正在幸災樂禍地竊笑呢。

     &ldquo我給您帶來一幅畫稿&hellip&hellip&rdquo她用極細的聲音怯生生地說,她的嘴唇顫抖起來,&ldquo一幅靜物寫生。

    &rdquo &ldquo啊?&hellip&hellip畫稿?&rdquo 畫家接過畫稿,邊走邊看,似乎是不經意地進了另一個房間。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順從地跟着他。

     &ldquo靜物寫生&hellip&hellip一流的,&rdquo他嘟哝着,随後信口押起韻來,&ldquo庫羅爾特,喬爾特,波爾特②&hellip&hellip&rdquo -------- ②分别為&ldquo療養院&rdquo、&ldquo鬼&rdquo、&ldquo港口&rdquo的音譯,與&ldquo一流的&rdquo尾音&ldquo索爾特&rdquo同韻。

    此處為無聊的戲言。

     從畫室裡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和衣裙的蟋蟋聲。

    這就是說,她走了。

    奧莉加·伊凡諾夫娜真想大喝一聲,抓起什麼重東西朝畫家頭上砸去,然後轉身跑掉。

    但是她淚眼模糊,什麼也看不清楚,沉重的羞辱感壓在心頭,她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奧莉加·伊凡諾夫娜,不是女畫家,而是一條小爬蟲了。

     &ldquo我累了&hellip&hellip&rdquo畫家懶洋洋地說,望着畫稿,不住地甩着頭驅趕瞌睡,&ldquo當然啦,畫得不錯,不過今天一幅畫稿,去年一幅畫稿,下個月還是一幅畫稿&hellip&hellip您怎麼不厭煩呢?我要是您的話,早就把畫筆扔了,不如認真槁點音樂什麼的。

    要知道,您算不得畫家,您是音樂家。

    不過,您可知道,我多累啊!我這就去叫他們送茶來&hellip&hellip好嗎?&rdquo 他走出房間,奧莉加·伊凡諾夫娜聽到,他在吩咐聽差什麼。

    為了避免告辭,避免解釋,最主要是為了免得放聲痛哭,她沒等他回來,趕緊跑到前室,穿上套鞋,走了出來。

    她這才輕快地噓了一口氣,感到自己跟裡亞博夫斯基、跟繪畫、跟剛才在畫室裡壓在她心頭的那種沉重的羞辱感,從此一刀兩斷了。

    一切都結束了。

     她先去找了一趟女裁縫,随後去拜訪昨天剛到的巴爾奈①,從巴爾奈那兒出來又去了一家樂譜店。

    一路上她都在琢磨着,她怎樣給裡亞博夫斯基寫一封冷酷無情的充滿個人尊嚴的信,怎樣在春天或夏天她和戴莫夫一道去克裡米亞度假,從此跟過去的生活徹底決裂,開始新的生活。

     -------- ①巴爾奈(一八四二--一九二四),德國名演員,戲劇活動家。

     這天夜裡,她很晚才回家,她沒有換衣服就在客廳裡坐下寫信。

    裡亞博夫斯基說她算不得畫家,她為了報複,現在寫信告訴他:他每年畫的都是老一套,他每天說的也是老一套,他停滞不前了,除了已有成績外,他将來不會有任何進展。

    她還想告訴他:他在許多方面得益于她的良好影響,如果說他現在行為惡劣,那隻是因為形形色色的輕薄女子取代了她的影響,今天躲在畫布後面的那個女人就是其中之一。

     &ldquo親愛的,&rdquo戴莫夫在書房裡叫她,并沒有開門,&ldquo親愛的!&rdquo &ldquo你有什麼事?&rdquo &ldquo親愛的,你别進我的房間,站在門口就行了。

    是這麼回事&hellip&hellip前天我在醫院裡傳染了白喉,現在&hellip&hellip我不舒服。

    你快去請科羅斯捷列夫。

    &rdquo 奧莉加&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