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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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晨起,整個天空雨雲密布。

    沒有鳳,不算熱,但空氣沉悶。

    每逢大地上空烏雲低垂、等着下雨卻不見雨的陰晦天氣,總是這樣的。

    獸醫伊凡·伊凡内奇和中學教員布爾金已經走得很累,覺得眼前的這片田野像是沒有盡頭。

    前方很遠的地方,隐約可見米羅諾西茨村的風車。

    右邊,起伏的山丘綿延開去,遠遠地消失在村子後頭。

    他們都知道那是河岸,那邊有草場、綠色的柳樹和不少莊園。

    如果登上小山頭,放眼望去,那麼可以看到同樣開闊的一片田野,電線杆,以及遠方像條毛毛蟲一樣爬着的火車。

    遇上晴朗的天氣,從那裡甚至可以看到城市的遠景。

    如今,在這無風的天氣,整個大自然顯得溫馨而沉靜。

    伊凡·伊凡内奇和布爾金内心裡充溢着對這片土地的愛,兩人都在想,這方水土是多麼遼闊、多麼美麗啊! “上一次,我們同在村長普羅科菲的堆房裡過夜,”布爾金說,“當時您想講一個什麼故事來着。

    ” “是的,我當時想講講我弟弟的事。

    ” 伊凡·伊凡内奇深深地歎一口氣,點上煙鬥,剛要講起來,可是不巧這時下起雨來。

    四五分鐘後,雨下大了,鋪天蓋地,很難預料什麼時候雨才能停。

    伊凡·伊凡内奇和布爾金猶豫不決地站住了。

    他們的狗已經淋濕,夾着尾巴站在那裡,讨好地望着他們。

     “我們得找個地方避避雨,”布爾金說,“去找阿列興吧。

    他家住得近。

    ” “那我們走吧,” 他們立即拐彎,一直在收割完的莊稼地裡穿行,時而照直走,時而折向右邊,最後走上一條大道。

    不久就出現楊樹林,果園,然後是谷倉的紅屋頂。

    有條河波光粼粼,眼前展現出一段深水灣、風車和一座白色浴棚的景色。

    這就是阿列興居住的索菲諾村。

     風磨正在轉動,發出的隆隆聲淹沒了雨聲,水壩在顫動。

    幾匹淋濕的馬低着頭站在那邊的大車旁,人們披着麻袋走來走去。

    這裡潮濕,泥濘,憋悶。

    看上去這片深水灣陰冷而兇險。

    伊凡·伊凡内奇和布爾金已經感到渾身濕透,不幹淨,不舒服,他們的腳由于沾上爛泥而發沉。

    當他們越過堤壩,爬坡登上地主的谷倉時,一直默不作聲,好像都在生對方的氣。

     在一座谷倉裡,簸谷的風車轟隆作響。

    門是開着的,從裡面揚出一團團煙塵。

    阿列興剛好站在門口,這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又高又胖,頭發很長,那模樣與其說像地主,不如說像教授或者畫家。

    他穿一件很久沒洗過的白襯衫,腰間系着繩子,一條長襯褲權當外褲,靴子上也沾着爛泥和千草。

    粉塵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抹黑了。

    他認出了伊凡·伊凡内奇和布爾金,顯然非常高興。

     “快請屋裡坐,兩位先生,”他含笑說,“我一會兒就來。

    ” 這是一座兩層樓的大房子。

    阿列興住在樓下,兩間屋子都帶拱頂、窗子很小,這裡原先是管家們的住處。

    屋裡的陳設簡單,混雜着黑麥面包皮、廉價的伏特加和馬具的氣味。

    樓上的正房裡他很少去,隻有來了客人他才上去。

    在房子裡,伊凡·伊凡内奇和布爾金受到一名女仆的接待,這女人又年輕又漂亮,兩人不由得同時收住了腳,互相看了一眼。

     “你們想象不出我見到你們是多麼高興,兩位先生,”阿列興跟着他們進了門廳,說,“真沒有料到!佩拉吉娅,”他轉身對女仆說,“快去給客人們找兩身衣服換換。

    順便我也要換一下衣服。

    隻是先得去洗個澡,我好像開春後就沒洗過澡。

    兩位先生,你們想不想去浴棚裡?趁這工夫好讓他們把這裡收拾一下。

    ” 漂亮的佩拉吉娅那麼殷勤,模樣兒那麼溫柔,給他們送來了浴巾和肥皂。

    阿列興就領着客人們到浴棚裡去了。

     “是啊,我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他脫衣服時說,“我這浴棚,你們也看到了,很不錯,還是我父親蓋的呢,可是不知怎麼總也沒有時間洗澡。

    ” 他坐在台階上,往他的長頭發和脖子上抹了許多肥皂,他周圍的水變成了褐色。

     “是啊,我看也是……”伊凡·伊凡内奇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的頭,說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洗澡了……”阿列興不好意思地重複道,他又擦洗身子,他周圍的水變成墨水一樣的深藍色。

     伊凡·伊凡内奇跑到外面,撲通一聲跳進水裡,使勁揮動胳臂,冒雨遊起泳來。

    他把水攪起了波浪,白色的睡蓮便随波漂蕩。

    他遊到深水灣中央,一個猛子紮下去,不一會兒又在另一個地方露出頭來,他繼續遊過去,不斷潛入水中,想摸到河底。

    “哎呀,我的老天爺……”他快活地重複着,“哎呀,我的老天爺……”他一直遊到磨坊那兒,跟幾個農民交談一陣,又遊回來,到了深水灣中央,便仰面躺在水上,讓雨淋着他的臉。

    布爾金和阿列興這時已經穿好衣服,準備回去,他卻一直在遊泳,紮着猛子。

     “您也遊夠了!”布爾金對他喊道。

     他們回到房子裡。

    在樓上的大客廳裡點上了燈,布爾金和伊凡·伊凡内奇都穿上了綢長袍和暖和的便鞋,坐在圈椅裡。

    阿列興本人洗完澡、梳了頭,顯得幹幹淨淨,換了新上衣,在客廳裡踱來踱去,顯然因為換上幹衣服和輕便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