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光棍布魯姆·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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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拖泥帶水地拿着布魯姆費德的衣服和靴子到走廊上去,好長時間不回來,從外面傳來她那單調的、一下一下拍打衣服的聲音。

    這整個時間裡布魯姆費德不得不呆在床上動彈不得,要是他不把氣球弄到身背後,他愛喝的,并且盡可能熱着喝的咖啡就得放涼,他隻能呆呆看着拉下的窗簾,窗簾的後面,天漸漸發白高了起來。

    女傭終于幹完了,道了一聲早安要走。

    可她還沒完全離開,又站在門口停了一會,動了動嘴唇,遠遠地看着布魯姆費德。

    布魯姆費德正要質問她時,她終于走了。

    他真想打開大門沖她喊,她是個愚蠢的、年老的、遲鈍的女人。

    可當他考慮着他到底讨厭她什麼時,他隻是覺得她毫無疑問什麼都沒發覺,卻裝出發覺了什麼的樣子很荒謬。

    他的思想多混亂!隻是因為一夜沒睡好覺!他為睡得不好找出了一個小小的解釋,那就是他昨晚沒照老習慣辦事,沒有抽煙沒有喝酒。

    要是我有一次沒有抽煙沒有喝酒,我就睡得不好,這就是他思考的結論。

     從現在起他要多注意自己的身體,這從他挂在床頭櫃的的家庭藥箱裡拿出藥棉,用兩個棉球堵上耳朵開始。

    然後他站起來,試着走了一步。

    氣球雖然跟着他,但他幾乎聽不見它們的聲音,再塞一點藥棉就完全聽不見了。

    布魯姆費德又走了幾步,沒覺得有什麼特别不舒服。

    現在他們,布魯姆費德和氣球,各自為政,互不相幹,他們雖然相互挨着,但互不幹擾。

    隻是當布魯姆費德快速轉身,而一個氣球向相反方向的動作不夠快時,他的腿才會碰到它。

    這是他們之間的唯一沖突,其它時候,布魯姆費德可以安靜地喝他的咖啡。

    他餓了,好像這一夜他沒睡覺,而走了很長的路似的,他用冰涼的、令人清醒的水洗個臉,穿上衣服。

    這以前他沒有把窗簾拉起,而是出于小心的心理,甯願這麼半明半暗地呆着,為了這兩個球,他不需要陌生的眼睛。

    可當他現在準備走出去的時候,他得防備着兩隻球膽敢&mdash&mdash他并不相信&mdash&mdash跟他走到胡同裡去。

    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他打開那個大衣櫃,背對着它站着。

    氣球像是預感到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它們怎麼也不肯進到櫃子裡面,它們充分利用布魯姆費德和櫃子之間的任何一個小空,實在不行時,它們就跳到櫃子裡一會會兒,但又因為櫃子裡太黑立刻往外逃,從櫃子角那兒根本把它們弄不到裡面去,它們甯願違背它們的義務,幾乎呆在布魯姆費德的身邊。

    不過它們的雕蟲小技根本派不上用場,因為現在布魯姆費德一轉身自己進了櫃子,兩隻氣球隻得跟着他。

    可有一點卻對氣球産生了決定性的影響,因為在櫃子底下放着很多小東西,如靴子、紙盒、小箱子,這些東西雖然&mdash&mdash現在布魯姆費德感到很可惜&mdash&mdash都放得整整齊齊,但卻很礙氣球的事。

    布魯姆費德差不多要把櫃子門關上了,他跳了幾年來都未曾跳過的一大步,離開櫃子,關上門和轉動鑰匙時,氣球鎖在裡面了。

    &ldquo成功了&rdquo,布魯姆費德想,他擦掉臉上的汗水。

    氣球在櫃子裡的聲音多大啊!好像它們絕望了。

    而布魯姆費德卻很得意。

    他離開房間,覺得連空蕩蕩的走廊都使他感到惬意。

    他把耳朵從棉球裡解放出來,蘇醒過來的房間的許多聲音使他欣喜若狂。

    隻是看不見什麼人,時間還很早。

     樓下過道裡,穿過低矮的門,就到了女傭的地下室住房,門前站着她的十歲的小兒子。

    他和母親長得一模一樣,老女人的醜陋原封不動地再現在這個孩子的臉上。

    他彎着兩條羅圈腿,兩隻手插在褲袋裡站在那裡大叫,因為他長了一個甲狀腺瘤,隻能艱難地呼吸。

    平時布魯姆費德在路上遇見這個男孩時都要快步幾步,盡可能地避免看到他,今天他幾乎想在他的身邊多站一會兒。

    即便這個男孩是那個女人生的,并且保留着原物的所有特征,但他目前還是個孩子,在這個未成形的腦袋裡還是孩子的想法,要是用他懂得的話和他打招呼,問他點什麼,他很可能會用響亮的、童貞的恭敬的聲音回答問題,經過一番思想鬥争,你也會摸摸這張小臉。

    布魯姆費德這樣想着,可還是從孩子身邊走了過去。

    到了胡同裡,他覺得天氣比他在屋子裡想象的要好。

    晨霧正在散去,勁風吹過的天空現出蔚藍。

    布魯姆費德把他比往常從屋子裡出來得早得多歸功于氣球,他甚至連報紙都放在桌上忘了看,不管怎麼說,這樣一來,他赢得了很多時間,現在可以慢慢地走。

    奇怪的是,自從他和氣球分開以後,它們沒怎麼使他傷腦筋。

    隻要它們跟在他身後,人們就可以把它們看成他的一部分,看成在評價他個人時也得作些考慮的東西,而現在它們隻不過是家裡櫃子裡的一個玩具。

    這時布魯姆費德想起,也許最好是按照氣球本來的用途處理它們才不會把它們損壞。

    那個男孩還站在過道裡,布魯姆費德要把氣球送給他,不是借,而的的确确是送給他,而這肯定就意味着命令他去毀壞它們。

    哪怕它們能好好地保存下來,它們在男孩的手中還不如呆在櫃子裡,整座樓房的人都會看見,男孩怎麼玩氣球,其他的孩子也會一塊玩,一般的人會認為,這是玩具,而不是布魯姆費德的生活伴侶,這種看法不會動搖,不可抗拒。

    布魯姆費德走回房子。

    男孩正走下地下室台階想把門打開。

    布魯姆費德得叫住男孩,叫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和所有與這男孩有關的一切同樣可笑。

    &ldquo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rdquo他叫着。

    男孩遲疑了好久。

    &ldquo過來呀。

    &rdquo布魯姆費德喊道,&ldquo我給你點東西。

    住房勤雜工的兩個小姑娘從對面的門裡出來,好奇地站在布魯姆費德的左右。

    她們比男孩子理解得快得多,她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馬上過來。

    她們朝男孩招手,同時眼睛也不離開布魯姆費德,不過她們想不出來是什麼禮物在等待着阿爾弗雷德。

    好奇心折磨着她們,她們兩隻腳來回地跳着。

    布魯姆費德朝小姑娘笑,也朝男孩笑着。

    看來男孩終于弄懂了這一切,他呆闆而遲鈍地上了台階。

    在過道裡他連出現在樓下地下室門口的自己的母親都假裝看不見。

    布魯姆費德喊的聲音特别大,好讓女傭也聽得見,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她可以監督他委托辦理的事情。

    &ldquo我在樓上房間裡有兩個好看的氣球。

    你要嗎?&rdquo男孩子隻是咧了咧嘴,他不知該怎樣做才好,他轉過身,帶着疑問的目光看着下面的母親。

    兩個小姑娘馬上就圍着布魯姆費德跳着要氣球。

    &ldquo你們也可以玩。

    &rdquo布魯姆費德對她們說,不過他仍等着男孩的回答。

    他可以馬上把球送給小姑娘,但他覺得她們太輕浮,現在他更信任那個男孩。

    男孩沒和母親說話,這時已經取得了母親的意見,當布魯姆費德又一次問他時,他便同意地點點頭。

    &ldquo那就聽着,&rdquo布魯姆費德說,這時他倒願意沒有看見他對禮物沒有道謝的表示,&ldquo你媽有我門上的鑰匙,你得跟她借,這兒我給你我衣櫃的鑰匙,氣球在衣櫃裡。

    把櫃子和屋子再小心地鎖上。

    這球你願意怎麼玩就怎麼玩,不必送回來。

    懂了嗎?&rdquo男孩子可惜沒有聽懂。

    布魯姆費德想給這個榆木腦袋把一切講得特别清楚,可正因為如此,他把一切重複來重複去,一會兒講鑰匙,一會兒講房間,一會兒又講櫃子,因此這個男孩盯着他,倒不像是看着他的好心人,而像是看着一個引誘者。

    可兩個姑娘卻立刻聽明白了,她們催着布魯姆費德,伸出手去拿鑰匙。

    &ldquo等等,&rdquo布魯姆費德說着,他對這三個孩子感到很惱火。

    時間也越來越少,他不能再久呆了。

    要是女傭能說一句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會把一切事情都給男孩子辦好就好了。

    可她仍舊站在下面的門邊,像一個難為情的重聽者那樣不自然地笑着,許是她以為上邊的布魯姆費德忽然對她的孩子百般疼愛起來,聽他說什麼一加一等于二的廢話。

    可布魯姆費德又不能走到地下室台階去對着女傭的耳朵喊,要上帝發發善心讓她的兒子快把氣球從他那兒拿走吧。

    他讓這家人整整一天拿着他的鑰匙已經夠可以的了。

    他在這兒把鑰匙遞給男孩,而沒有親自帶他到樓上去把球給他,倒并不是他愛惜自己。

    但他總不能在樓上先把球送出去,然後,像預料會發生的那樣,球跟在他後面時,就等于又立刻從男孩手中把球帶走。

    布魯姆費德又開始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