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鬥争的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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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也在動作着,但他根本沒想把我扶起來。

    我把頭支在右手上,胳膊肘支在石子路上趕緊說——,免得一會就忘了這句話——:“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向右拐。

    不過我在這教堂的樹底下——我不知這樹叫什麼名字,啊,請原諒——看見一隻貓在跑。

    一隻很小的貓,毛皮很亮,所以我看到了它——噢,不,不是,請原諒,不過白天時,人有足夠的力量克制自己。

    睡覺就是為了加強這種力量,可要是不睡覺,我們就少不了作出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不過要是我們的陪伴者對此大驚小怪就不太客氣了。

    ” 我的朋友把手放在口袋裡,望望空無一人的橋頭,然後又望望天主教堂和晴朗的天空。

    他沒有聽見我說的話,所以他擔心地說:“是呀,為什麼您不說話,我的親愛的;您覺得難受嗎——是呀,您為什麼不站起來——這兒很冷,您會凍着的,過一會我們還要去勞倫茨貝格。

    ”“當然,”我說着,“請原諒,”我自己站了起來,但是身上痛得要命。

    我搖晃着身子,不得不緊盯着卡爾四世的塑像,以便确保我站的位置。

    但月光也照得不是地方,以至使卡爾四世也晃動起來。

    我很驚奇,我擔心,要是我站不穩,卡爾四世的塑像就會倒,所以我的腿一下子有力多了。

    後來我的努力看來是白費了,因為當我忽然想起我被一個身着漂亮白裙的姑娘愛着時,卡爾四世的塑像還是倒了下來。

     我做了無用功,誤了許多事。

    這個關于姑娘的想法是多麼美妙啊!——月亮真好,它也照在我的身上,我看出月亮照耀着一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于是出于謙讓的心理準備站在吊橋懸索雲柱的下面去。

    因此我欣喜地伸展手臂盡情享受月光——這時我想起一段詩句: 我奔跑着穿過胡同 仿佛是個醉酒的步行人 踏着沉重的腳步穿行于空間 當我用懶散的雙臂做着遊泳的動作而不感到疼痛,毫不費力地前行時,我感到輕松。

    我的頭躺在冰冷的空氣中,而白衣姑娘的愛使我有種憂郁的欣喜;因為我覺得好像遊着泳離開了我的心上人,也離開了她那地方的那些似雲似霧的群山——我記得曾經記恨過一個幸福的朋友,這人也許現在還走在我的身邊,我的記性這麼好,甚至記得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這使我感到高興。

    因為該記的東西很多。

    比如,我雖然從沒學過,卻一下子記住了很多星星的名字。

    是的,那是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很難記,但它們的名字我都知道,并且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伸出食指,大聲地一個個說出這些星星的名字——可我并沒說出幾個,因為我還得繼續遊,我不想潛得太深。

    可為了使以後沒有人會跟我說,在石子路上誰都可以遊泳,根本不值得一談,我便加快速度,躍上了欄杆并且繞着我遇到的每一個聖人塑像遊去。

    我繞着第五座塑像的時候——我正用察覺不到的擊水動作在人行道上遊——我的朋友抓住了我的手。

    這時我又站在了石子路上,感到膝蓋處的一陣疼痛。

    我忘記了星星的名字,隻記得那個可愛的姑娘穿着一件白裙,可我怎麼也想不起有什麼理由相信姑娘愛上了我。

    我内心升騰起一股對我記憶力的難以抑制的、有根有據的怒火,我擔心失去那位姑娘,我費力地不停地說着“白裙,白裙”,以便至少用這種方式記住那位姑娘。

    但這于事無補。

    我的朋友說着話,離我越來越近,當我開始明白他說話的意思的時候,一道白光沿着橋欄杆輕輕地跳躍,掠過吊橋懸索支柱,然後又躍進了黑暗的胡同。

     “我從前一直喜歡,”我的朋友指着聖人盧德米拉的塑像說,“左邊這位天使的雙手。

    它柔嫩無比,那張開的手指在顫動。

    但從今晚起,這雙手對我來說已無關緊要,我可以這樣說,因為我吻過一雙手。

    ”——然後他摟着我,吻我的衣服,頭挨着我的身體。

     我說:“是的,是的。

    我相信。

    我毫不懷疑。

    ”邊說邊用他放松開來的我的指頭掐他的小腿肚。

    但他毫無感覺。

    于是我便對自己說:“你為什麼要和這個人出去?你不愛他,也不恨他,因為他的幸福隻是在一個姑娘的身上,而她是否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都還說不定。

    這麼說,這個人對你來說無所謂——再說一遍——無所謂。

    不過他也不危險,這已經得到了證明。

    你雖然可以繼續和他一起到勞倫茨貝格去散步,因為在這個美妙的夜晚,你已經走在這條路上,但你随他去說,照你自己的方式消遣吧,這樣——我小聲地說——你也可以最好地保護你自己。

    ” 開心或 無法生活的證明 1騎 我異常靈敏地縱身躍上我朋友的肩膀,用拳頭捅他的背,使他輕步奔跑起來。

    他不大情願地踏着地,有時甚至停止不前,我就用靴子戳幾下他的肚子,好讓他更加精神。

    我如願以償,于是我們很快地深入到一個大的,但還沒有完工的地帶的中心,天已黑下來了。

     我騎着走的馬路上石頭很多,并且越來越陡,可這正合我意,我要它的石頭再多些,路再陡些。

    隻要我的朋友絆個踉跄,我就拎住他的頭發往上提,他一歎氣,我就給他的腦袋幾巴掌。

    我感到,心情愉快地晚上出遊多麼有利于我的健康,為了使這次出遊更為狂放,我讓迎面吹來的勁風久久地吹着我們。

    現在,在我朋友寬闊的肩膀上,我又加大了騎姿的跳躍動作,我用雙手緊抓住他的脖子,把頭盡量往後靠,觀察那多變的、比我還柔弱的、慢騰騰地随風飄浮的雲。

    我笑了,為我的勇敢而戰栗。

    我的大衣伸展開來給我以力量。

    我的兩手緊緊地攥在一起,我裝作好像不知道這樣做會把我的朋友掐死似的。

     我騎得渾身發熱,天空慢慢地被路邊我讓它長出來的樹的彎枝遮掩了,我對着天空喊道:“我還有其它的事情要作,沒有功夫老聽關于戀愛的閑扯。

    為什麼他,這個多嘴多舌的談戀愛的家夥要找到我這兒來?他們大家都很幸福,要是别人知道了他們的事,他們便特别幸福。

    他們以為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因此值得為未來的生活感到高興。

    ” 這時,我的朋友摔倒了,當我察看他時,發現他的膝頭受了重傷。

    因為他對我來說再沒有什麼用了,我便把他丢棄在石頭上,吹着口哨從空中引來幾隻老鷹,它們帶着尖嘴聽話地朝他撲去,對他進行保護。

     2散步 我無憂無慮地繼續走着。

    作為一個步行者,我害怕走山路的艱辛,所以我讓道路越來越平坦,讓它在遠處的盡頭通向一個山谷。

     石頭照我的意願消失得無影無蹤,風也停了,消失在夜晚之中。

    我闊步前進,由于走的是下山的路,所以我擡着頭,挺直了身子,把胳膊放在頭後。

    我喜愛杉樹,所以我穿過杉樹林,我愛默默地仰望繁星密布的天空,因此星星也都緩慢而平靜地、按照它們自己的方式為我升上了開闊天空。

    我隻看見了些許延伸的雲被一陣和雲一樣高的風吹着。

     我的路對面,在相當遠的地方,我讓一座雄偉的高山拔地而起,我和山可以說是隔河相望,山上長滿了灌木,與天相連。

    我還能清楚地看見最高樹杈上的小枝和枝杈的擺動。

    不管這是多麼平常的景色,看到它,我竟高興得像一隻落在這遙遠蓬亂的灌木枝條上晃動着身子的小鳥,忘了讓已躲在樹後的月亮升起,也許它在為我的延誤而生氣。

     而現在,山上灑滿了月亮升起前的那道清冷的光。

    突然,月亮自己在一束不平靜的灌木叢中爬了上來。

    可我這時正往另一個方向看,待到我往前看時,一下子發現月亮已經差不多滾圓,它光芒四射,我站了下來,眼睛模糊了,因為看來我的那條陡峭的山路正是通向這個可怕的月亮的。

     可是過了一會兒,我便習慣了月光,我仔細地觀察,看月亮爬上山來是多麼的不易,一直看到我和月亮面對面地走了好大一截路,最後感到困得睜不開眼睛為止,我覺得,這麼困是白天太累的緣故,不過我也想不起白天究竟做了什麼。

    有一小段時間,我閉着眼睛走路,隻用大聲地、有規律地拍打兩手的辦法保持清醒狀态。

     可後來,當路險些要從腳下滑落,所有的一切都和我一樣累得快要消失時,我便加快了步伐,用盡全力攀登路右邊的山坡,以便及時到達那片高高的、令人迷惘的杉樹林,我打算今晚在那兒睡個好覺。

    快走還是必要的。

    星星已經暗淡下來,天上的月亮就像在流動的水中一樣緩緩下沉。

    黑——群山已變成了黑夜的一部分,令人不安的是,公路在我轉身下山的地方已到了盡頭,樹林中傳來了越來越近的樹木倒下的咔嚓聲。

    我本來可以倒在青苔上睡覺的,可我害怕螞蟻,所以我兩腿攀在樹幹上,爬到一棵雖無風,但仍在搖曳的樹上去,靠在一枝樹杈上,頭倚在樹幹上,很快地入睡了,而此時,我的情緒卻起伏不定,猶如一隻尾巴翹得老高的小松鼠,正坐在晃動的樹枝頂端輕輕搖動。

     我睡着了,沒有作夢,睡得很沉。

    月亮下山和太陽升起都未能把我喚醒。

    即便我已醒了過來,我也安慰自己說:“昨天你已很累了,所以睡你的覺吧。

    ”于是又睡着了。

     雖然沒有做夢,可我的覺也并非沒有受到持續不斷的輕微的打攪。

    整個一夜我都聽見有人在我身旁說話。

    除了個别的諸如“岸邊的長椅”,“雲山霧罩的山脈”,“突突冒着青煙的火車”以外,我幾乎聽不出說的是什麼,聽見的隻是強調這些詞的方式;我還記得,我在夢中高興得直搓兩手,因為我正睡着覺,不必去辨認每一個字詞。

     午夜以前,說話聲很快活,不堪入耳。

    我渾身發抖,因為我覺得,有人正在下面鋸我那棵早已搖曳不定的樹木——午夜之後,說話聲變得嚴肅了,也漸漸隐退了,在句子之間有了停頓,聽起來,好像這聲音在回答我并沒有提出的問題。

    這時我感到舒服些了,敢把四肢伸開了——将近黎明時分,說話聲越來越和藹了。

    說話人的宿營地看來并不比我的更安全,因為我現在發覺,他就在我旁邊的樹枝上說着話。

    我的膽子大了起來,把背對着他躺着。

    這顯然使他感到難過,因為他停止了說話,一直沉默不語,直到上午才用一聲輕輕的歎息——因為我已完全不習慣他的說話聲了—— 把我喚醒。

     我看到多雲的天空不僅在我的頭頂上方,而且甚至從四面将我包圍起來。

    雲沉重得低低地掠過沼澤,撞上樹木,被枝杈劃得粉身碎骨。

    有時些許雲霧來到地面,或被樹木裹挾其間,直到一陣狂風吹來把它們趕走。

    大多數則夾着冷杉球果、斷枝折杈、滾滾青煙、倒斃的野獸、旗幟、風信雞和其它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東西,飄飄揚揚地把它們帶到遠方。

     我蜷伏在我的樹杈上,不得不想着怎樣推開威脅着我的雲,或者,要是雲霧很寬時,就躲開它。

    這對處于半醒半睡之中、又覺得常能聽見歎息者的聲音因而被攪得七上八下的我來說是個吃力的事兒。

    不過我驚奇地發覺,我的處境越牢靠,天空也就越高越遠,到最後,在我打了最後一個呵欠之後,夜晚正處于雨雲之下的這塊地方已清楚可見。

     我的視野一下子變得如此之廣令我恐懼。

    我思索着究竟為何來到此地,這裡的路我并不認得。

    我覺得好像是在夢中糊裡糊塗到了這裡,到大夢初醒才意識到我處境的可怕。

    幸好這時我聽見一隻鳥兒在林中鳴叫,想起自己是為了開心才來這裡,于是放下心來。

     “你的生活單調乏味,”我大聲地說,以便說服自己,“實在有必要把你帶出去走走。

    你可以滿意了,這兒很有意思。

    太陽出來了。

     太陽出來,藍色的天空上,雨雲在發白,發輕,變小。

    它們閃閃發光,翻騰不息。

    我看見山谷裡有一條河。

     “是的,是單調,你理應享受這個快樂,”我接着說,就像有人強迫我說一樣,“但這也并不危險。

    ”這時我聽見有人就在身邊歎氣。

     我本打算很快地爬下去,但樹枝像我的手一樣地顫抖,所以我直挺挺地從上面掉了下來。

    我幾乎沒有碰破,也不感到疼痛,但我覺得很虛弱,很頹喪,所以把臉貼在林中的土地上,因為我忍受不了看我周圍土地上的東西時的那種費勁的感覺。

    我相信,任何動作、任何想法都是被逼出來的,因此還是應該不做這種努力為好。

    與此相反,躺在草地上,把手放在身邊,把臉遮起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我勸自己說,應該對我處于這麼悠然自得的處境感到高興才是,否則,要想達到這樣的境地,就要像走路和說話一樣,得費勁抽搐。

     可我躺了沒有多久,就聽見有人在哭。

    哭聲離我很近,所以很使我惱火。

    我生氣得甚至開始去想是誰在哭。

    可剛一想,便大驚失色,猛一翻身,就帶着渾身的松針從山坡滾到了大路的灰塵之中。

    雖然我落滿灰塵的雙眼看東西像是幻覺,但為了最終擺脫所有幽靈般的人們,我還是立刻沿公路跑了下去。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迷惘中失去了自制。

    我看到我的腿在高擡闊步,可我卻止不住它,因為我的胳膊像彬彬有禮地出門時那樣在前後搖擺,我的頭也在晃動。

    盡管如此,我仍努力冷靜地拼命尋找補救之策。

    這時我想起了那條河,它肯定就在附近,與此同時,我也欣喜地發現一條拐向旁邊的窄路,我在草地上跳了幾跳之後,這條路把我引到了岸邊。

     河很寬,河中響亮拍擊的小浪被月光照得很亮。

    對岸的灌木後來變成了草地,在灌木後邊的遠處,可以看見通往綠色小山的果樹大道。

     看到這派景色我感到很惬意,我躺了下來,用手堵住耳朵以免聽到可怕的哭泣聲,我想,在這兒,我可以知足了。

    因為這兒又偏僻又美麗。

    在這兒生活不需要多少勇氣。

    這裡也會像别處一樣有煩惱,但不必進行大規模的活動。

    這不必要。

    因為這裡隻有群山和一條大河,我有這樣的聰明,足可以把它們看作是無生命的東西。

    是的,如果晚上我獨自一人踉踉跄跄走在陡峭的草地的路上,我不會比大山更孤獨,隻不過我的感覺如此。

    不過我認為,這種孤寂的感覺也會消失。

     就這樣,我和未來的生活進行着一場賭博并且頑固地試圖将它遺忘。

    這時,我眯起眼睛朝天空望去,天空已染上了一種非同一般的美好的色彩。

    好久都沒有見到如此的景象了,我很激動,想起了我曾經也認為看到過如此景象的那些日子。

     我把兩手從耳朵上松開,伸展手臂,将兩臂放到草叢上。

     我聽見遠處有人低低地抽泣。

    起風了,我先前從未看到的大片大片的幹樹葉沙沙作響,到處飛揚。

    尚未成熟的果實紛紛從樹上落下。

    山的後面升騰起醜陋的雲。

    河裡的浪拍打着,遇風而退。

     我很快站起身來。

    我的心陣陣作痛,因為現在從我的苦悶中擺脫出來顯然是不可能了。

    我已經打算轉身離開此地,回到從前的生活方式去,這時我突然想到:“在我們這個時代,竟還有高貴的人以這種艱難的方式渡河,這是多麼奇怪啊。

    這是一種老的習俗,對此隻能作如此解釋。

    ”我搖搖頭,感到不可思議。

     3胖子 a對風景的緻詞 對面的灌木從中突地走出四個裸身男子,肩上扛着一副木質擔架。

    上面有個以東方人的坐姿盤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