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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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因此,我第一眼看到它就不由得産生一種想法,這狗不 可能跟其他狗一樣;這不是一條普通的狗;它身上準有某種怪話和妖邪的東西;它可能是一個變成狗模樣的靡非斯特①,而且它的命運一定經由種種神秘莫測的途徑與它的主人的 命運連結在一起了。

    一看到它那模樣。

    您一定會立刻同意,它肯定有二十年沒吃東西了。

    它瘦得像其骷髅,或者(哪樣更好呢?)就像它的主人。

    它身上的毛幾乎都掉光了,尾巴 上的毛亦然,這條尾巴像根棍子似的耷拉着,總是夾得緊緊的。

    長着兩隻長耳朵的腦袋老是垂頭喪氣地低垂着。

    我這輩子沒見過這樣讨厭的狗。

    他們倆走在街上——主人在前,狗緊 随其後,——它的鼻子徑直碰到他衣服的下擺,仿佛粘在他衣服上似的。

    他倆的步态以及他倆的整個模樣,似乎每走一步都在念念有詞地說道: 我們老啦,老啦,主啊,我們多老哇。

     我記得,有一次,我忽發奇想,老人和狗大概是從加瓦爾尼②插圖的霍夫曼的書裡③爬出來的,作為該版本的活動廣告穿街過市,巡行于大于世界。

    我過了街,緊随這老人之 後進了食品店。

     這老人在食品店裡的舉止十分奇特,米勒站在櫃台後面,最近以來,每當這位不速之客進門,總是面露溫色,似覺不快。

    第一,這位怪客從來不要什麼東西,不要吃的也不要 喝的。

    而且每次他都穿堂入室,直奔靠火爐的那個角落,然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如果爐子旁邊他慣常坐的那地方被人占了,他就露出一副茫然而又困惑的表情,站在占了他位置 的那位先生前,呆呆地站了一回兒之後,才似乎左右為難地走到靠窗的另一個角落。

    他在那裡找了一把椅子,慢騰騰地在椅子上坐好後,便摘下禮帽,放在他身邊的地闆上,接着 便把手杖放在帽子旁邊,然後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從此一動不動,長達三小時或四小時。

    他從來沒有取閱過一份報紙,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他隻是坐着, 兩眼睜得大大的,直視前方,但是目光呆滞,了無生氣,我可以打賭,他對周圍的一切肯定什麼也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

    至于那條狗,它在原地轉了兩三圈後,便愁眉苦臉 地在主人的腳旁躺下,把腦袋伸到主人的兩隻靴子中間,發出一聲長歎,在地闆上伸直軀體,也從此一動不動,而且整個晚上都這樣,仿佛在這段時間裡死了一般。

    似乎這兩個生 物整天躺在什麼地方,死了,可是一俟夕陽西下,便突然複活,其目的就僅僅為了走進米勒食品店,從而完成某件神秘莫測、誰也不知曉的使命。

    坐了三四個鐘頭後,這老人才終 于站起身來,拿起禮帽,動身回家,也不知向何處而去。

    那條狗也站了起來,又夾緊了尾巴,耷拉着腦袋,又像過去那樣跨着緩慢的步子,機械地跟在他身後。

    食品店的顧客終于 開始變着法地躲着這老人,甚至連坐的地方都不願挨近他,似乎見了他就讓人惡心似的。

    可是他卻對此了無察覺。

     ①歌德詩劇《浮士德》中的魔鬼。

    浮士德郊遊時第一次遇到魔鬼,魔鬼就假裝成狗,出現在浮士德面前。

     ②加瓦爾尼(一八①四-一八六六),法國畫家、插圖家。

     ③霍夫曼(一七七六-一八二二),德國作家。

    他的荒誕小說集(由加瓦爾尼插圖)的法譯本曾于一八四六年在巴黎出版。

     這家食品店的顧客以德國人居多①。

    他們來自整條升天大街——全是各種作坊和店鋪的老闆:小爐匠、做面包的、開染坊的、做帽子的、做馬鞍的——淨是些古闆(就此詞的德文 含義而言)人物。

    總的說,米勒店有一種先輩遺風。

    店老闆常常走出來,走到熟悉的顧客面前,跟他們同桌而坐,并且主客盡歡,共飲幾杯潘趣酒。

    主人家的狗和小孩,有時候也 走出來同顧客們玩,而顧客們也投桃報李,對孩子和狗都很親熱。

    大家彼此都很熟悉,相互也很尊重。

    當客人們專心地閱讀德文報紙時,房門後面店老闆的房間裡,便叮叮當當地 傳來奧古斯丁的樂曲②,那是店老闆的大女兒在彈鋼琴,這是一個長着一頭金黃色鬈發的德國小姐,渾身雪白,活像一隻白色的小耗子。

    這支華爾茲舞曲聽來頗悅耳。

    每個月的頭 幾天,我總到米勒店去看他訂的幾種俄文雜志。

     我走進食品店後就看到那老人已經坐在窗口,他的那條狗則跟從前一樣四肢挺直,橫卧在他腳旁。

    我默默地坐到一個角落,心裡暗自向自己提出一個問題:“找到這兒來幹嗎 呢?第一,我到這兒來壓根兒沒事,第二,我有病,本應該趕快回家,喝點茶,趕快躺到床上,卧床休息。

    難道我到這兒來當真就僅僅為了看看這老人嗎?”我感到十分懊喪。

    “ 找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