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奮鬥 第18章

關燈
以偶爾賣掉一張畫,得到十塊或十五塊錢的話。

    可是他一星期單為飯食和房租就得付七塊錢。

    他原來的積蓄在付出了初到紐約這兒的一切費用之後,還剩下一百塊錢。

    這一百塊錢,他勉勉強強地設法捏緊了用。

    他不敢這樣出脫掉他的全部繪畫,惟恐過些時自己會後悔的。

     在我們身體健康、年富力強和雄心勃勃的時候,工作都不容易找;在相反的情況下,找工作的困難就更不用多說了。

    請您想想看,四五十個,上百個人,在規定考慮申請書的日子裡,等候在每一家綢緞店的人事室和每一家電車公司的人員登記處門外,再不然就是在每一爿工廠、商店或辦事處那兒,隻要它在報上刊登出一則廣告說要招請某一類的男女。

    在尤金去嘗試(或者想去嘗試)的那幾次裡,他發現在他之前已有一群群古怪的人等在那兒。

    當他走去的時候,他們好奇地望着他;他認為他們是在納悶,一個象他這樣的人會不會也是來申請工作的。

    由他看來,他們似乎根本上和他不同,都是些沒受過多少教育,而且冷酷地意識到生活困難的人;年輕人,無精打采的人,倒楣、沮喪、衣衫褴褛的人——有些象他一樣,仿佛很走過運,而有些卻仿佛很倒過楣。

    有一種使他吃驚的情形就是,不論他到哪兒都可以見到一批二十歲上下的伶俐、健康、神情熱切的小夥子,他們象他多年前初到芝加哥時那樣。

    當他走近前時,他總覺得沒有辦法來表示一下自己也是在找職業。

    他辦不到。

    他沒有勇氣,他覺得自己樣子太優越了;害臊和慚愧遏止住了他。

     那會兒,他才知道,有些人在清晨四點鐘就起身去買份報紙,然後迅速趕向所說的地點去,以便排在最前面,好在申請人中獲得最先考慮的機會。

    他知道還有些人,象侍者、廚師、旅館雇員等,常常不管冬夏,不管雨雪、冷熱,徹夜不睡,在清晨兩點鐘買份報紙,然後趕到他們發現有希望的地點去。

    他知道在個人的機會被不斷增加的人數危害到的時候,申請人往往會變得愠怒或是尖刻。

    這一切不論在冬天、夏天,炎熱、寒冷,下雨、下雪,永遠都進行着。

    他有時裝出旁觀者所感到的那種興趣站着張望,一面聽着那些厭倦而不抱希望地等待着的人們所開的下流玩笑和對生活、對命運、對個别或是一般人所發出的咒罵。

    在他目前的情況裡,這對他簡直是一幅可怕的景象,就象磨石上下碾磨一樣。

    這些人就是糠。

    他目前就是糠的一部分,至少也有變成那個的危險。

    生活正在把他篩出去。

    他可能要沉下去、沉下去;或許他從此就不再有機會升起來了。

     我們很少有人徹底了解生活中無意識地劃分階層的性質,生活自身所分派的層次、類型和階級,以及這些對于人們從一個階級向另一個階級自由移動時所呈現出的障礙。

    我們那樣自然地披上性情、命運和機會所造成的物質外衣。

    牧師、大夫、律師、商人,似乎生來就具有他們那種神氣,而職員、掏溝的、看門的也是一樣。

    他們有他們的規矩、有他們的同業公會和階級感情。

    雖然精神上,他們可能密切地聯系着,而物質上,他們是分隔得很開的。

    尤金在尋找了一個月的職業以後,對于這種劃分階層知道得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發現,對于某些事情,他生來就受到性情的妨礙,對于另一些又受到體力和體重,或者不如說是缺乏氣力的妨礙;對于某些事是沒有經驗;對于另一些又受到年齡的限制。

    而那些在這任何一方面或是所有各方面全跟他不同的人,就要斜眼瞅着他。

    “你不象我們這樣,”他們的眼睛似乎這麼說,“你幹嗎上這兒來?” 一天,他走近一群等候在電車房外邊的人,想探聽出登記處在哪兒。

    他沒有擺脫掉生就的那種優越的态度——他擺脫不掉——就去向身旁的一個人打聽。

    這樣做已經要他鼓起所有的勇氣了。

     “他也想找個售票員的位置來做做嗎?”他聽見有人在附近的地方說。

    不知怎麼,這句批評使他完全洩了氣。

    他走上木樓梯,到發申請書的小辦事處去,可是連要一份申請書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裝着是在找人,然後又走了出去。

    後來,在一個綢緞店掌櫃的辦公室外邊,他聽見一個青年說,“瞧,什麼樣的人也想來當夥計。

    ”這使他呆住了。

     要不是他偶然想起,有位同行藝術家以前告訴過他的一個經曆的話,很可懷疑,這種茫茫不定的流浪會繼續上多久。

    那位藝術家告訴他,以前有個作家也神經衰弱,于是向一個鐵路公司的總經理去申請;他是一個極有才氣的作家,為了對他的職業表示敬意,他們派給他測量隊裡一個學員的職務,把他送到國内很遠的地方去,支取一個勞工的工資,直到他的健康完全恢複後為止。

    尤金這會兒想着,這對自己也是個好主意。

    以前他怎麼會沒有想到呢,他真不知道。

    他可以拿藝術家的身份去申請——他的相貌可以給他證明,況且他可以很有利地說明,個人的才能隻是暫時受到身體衰弱的妨礙,這樣他找個工作的機會也許會便當多了。

    這和他不必擔心、不憑情面去謀得的職位不會是一樣的,不過它卻和跟着安琪拉的父親一塊兒去耕田也不同,因為它可以得到一份薪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