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寬恕和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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襯裡白披風的人從座椅上站起來,聲嘶力竭地喊叫了一句。

    分不清他是在哭還是笑,也沒聽清他喊的是什麼。

    隻見他也緊跟着自己忠實的衛士,急匆匆地沿着月光路跑上去了。

     “我也該去那兒?跟他去嗎?”大師拉起缰繩,不安地問道。

     “不,”沃蘭德回答說,“何必去追尋那已經完結的東西?” “那麼,該去那兒嗎?”大師又問道,回頭指了指身後——身後遠方此刻已經出現了一座城市,就是他離别不久的城市,那裡有女修道院的美麗的小塔,有映在玻璃窗上的破碎的太陽。

     “也不是,浪漫主義的大師!”沃蘭德回答說。

    他的聲音像是濃縮起來,凝聚力溪水在岩石上流淌着,“他已經看過您寫的小說,他,也就是剛才您親自釋放的、您自己構思出來的小說主人公所一直渴望見到的那個人,他已經看過了您的小說。

    ”這時沃蘭德又轉身對瑪格麗特說,“瑪格麗特-尼古拉耶夫娜,不能不相信您确實曾極力為大師籌劃過一種最好的前途。

    不過,說實話,我所要向您推薦的,以及耶舒阿替您,也正是替你們二人所請求的,要比您所策劃的好得多。

    ”沃蘭德從馬鞍上向大師的馬俯過身來,指着離去的猶太總督的背影又說,“就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吧,我們不要去妨礙他們。

    也許,他們能夠談出點結果來。

    ”沃蘭德說,随即朝耶路撒冷的方向一揮手,那城市便不見了。

     “那邊也一樣,”沃蘭德又指了指身後說,“您在那裡的地下室裡能夠做些什麼呢?”這時,玻璃窗上那破碎的太陽也随着沃蘭德的話聲熄滅了。

    “為了什麼呢?”沃蘭德繼續令人信服地開導說,但語氣是溫和的,“啊,我的十足的浪漫主義的大師啊!難道您果真不想白天挽着自己心愛的人在含苞待放的櫻桃樹下散散步?不想晚上聽上幾曲舒伯特①的音樂?難道您果真不喜歡在燭光下用鵝羽筆寫點什麼?難道您果真不想像浮士德那樣在實驗室裡守着您的曲頸瓶,幻想着也能造出個新‘何蒙古魯士’嗎?②到那裡去吧,到那裡去吧,那裡已經有現成的房屋和老仆人在等待着您,那裡已經點起蠟燭,而且它快要燃盡了,因為你們即将迎來黎明。

    順着這條路走去吧,大師,順着這條路去吧!别了!我也該走了。

    ” ①舒伯特-弗朗茲(1797-1828),奧地利作曲家。

    代表作有《魔王》、《野玫瑰》、《流浪漢》、《死神與少女四重奏》等。

     ②“何蒙古魯士”,歌德悲劇《浮士德》中浮士德的弟子瓦格納用中世紀的煉丹術在曲頸玻璃瓶中制造出來的“人造矮人”。

    但它不能從瓶中出來,也不能發育。

     “别了!”大師和瑪格麗特同聲向沃蘭德高呼。

    于是,黑色的沃蘭德并不選擇道路,徑直向山崖的崩陷處奔去,他的幾個随從也呼哨一聲同時沉了下去。

    山岩、平台、月光路、耶路撒冷,統統不見了。

    黑色的駿馬也不見了。

    大師和瑪格麗特看到了答應給予他們的黎明,它恰恰是在午夜的月亮消失的那一刻立即開始的。

    在最初幾道朝晖中,大師和他的心上人走上一座生着青苔的石橋。

    這對忠貞不渝的情人走過石橋。

    把小溪留在身後,順着一條沙石小路向前走去。

     “你聽啊,萬籁俱寂,”瑪格麗特對大師說。

    唯有細沙在她的赤腳下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你傾聽它吧,盡情地享受這生前未曾給過你的甯靜吧!看,前面便是你可以永久安身的家,這是給你的獎賞。

    我已經看到它那威尼斯式的窗戶和彎彎曲曲的葡萄藤了,它一直盤繞到屋頂呢。

    它就是你的家,是你永久的安身之處。

    我知道,晚間會有人來看望你,都是些你所喜歡和使你感興趣的人,而且是些絕不會打擾你的人。

    他們将會為你做遊戲,為你唱歌。

    你将看到,點起蠟燭的時候屋裡的光線有多麼柔和。

    你将戴着你那油污斑斑的永恒的小帽,唇邊帶着微笑,沉沉入睡。

    睡眠将使你身體健壯。

    你的判斷力将變得更加英明。

    你已經不可能再趕走我了,我将守護着你的睡眠。

    ” 瑪格麗特一路上對大師邊走邊說,陪同他朝他們的永恒的家園走去。

    大師覺得瑪格麗特的話音像流水的潺潺聲,像剛才走過的小溪一樣潺潺流淌、喁喁私語。

    這時,大師過去的記憶,他那焦慮不安的、備受針旺的記憶,便開始模糊了。

    有一個人使大師解脫了,他自由了,就像他自己剛才使自己創造的小說主人公得到解脫一樣。

    那位主人公進入了無底深淵,一去不返,他就是星期日破曉之前獲得寬恕的、占星家之王的兒子、殘酷的第五任猶太總督、騎士本丢-彼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