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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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周圍,時間都為雲霧所籠罩,她一點也覺察不到。

    晚上市民們聚在一起,帶着遺憾的隐隐的惱怒談論着古時候的自由和那個非常喜歡佛蘭德地區的好國王卡爾。

    城裡在煽動。

    新教徒秘密聯合起來了,躲在陰暗角落裡的社會渣滓紛紛拉幫結派,在來自西班牙的威脅性消息的支持下,小的以及同士兵的沖突不斷在增加;在這不安甯的争吵中戰争和反叛的火苗已經顯出了迹象。

    小心謹慎的人現在已經開始把注意力集中在外國,其餘的人則在自我安慰,并讓自己鎮定下來,但是全國都處于戰戰兢兢的期盼之中,這在每個人身上都有反映。

    男人們坐在小酒店的角落裡低聲談論着,店老闆從他們中間走過,拿戰争和他自己的恐懼開着玩笑,可是誰也笑不出來。

    那些耽于享樂的人,現在都失去了無憂無慮的歡樂,心裡都很害怕,都在忐忑不安地期待着。

     艾斯特對這個世界,對它的壓抑和恐懼及其秘密的狂熱毫無所知。

    孩子像往常一樣安靜,隻是笨拙地朝她笑笑。

    所以她覺得周圍沒有絲毫變化。

    她的生活隻是随着惟一的洪流奔向不祥的迷惘;圍着她的黑暗使她把自己空虛時刻所做的種種幻想的夢當成了現實,這些夢是如此遙遠和陌生,以至她對冷靜和謹慎地去理解這個世界就永遠不抱希望。

    她覺醒的女性竭力想要這個孩子,可是這膽小的神秘物卻并不懂得女性,反而是她仿照聖經傳說中那些樸素的神奇故事把他幻化成千百種形态,猶如寂寞的幻想具有種種魔法一樣。

    要是有人用簡單的語言給她解釋了日常生活中的這個謎,那末她也許就會以姑娘們在這個時期所特有的那種羞澀的目光打量着從她身邊走過的男人。

    不過她并沒有去想那些男人,而隻是望着孩子們在街上玩耍,夢幻似地想着那個奇異的奇迹:或許某一天也會賜給她那樣一個愉快地玩耍的孩子,一個完完全全屬于她的、成為她的幸福的孩子。

    她心裡的願望簡直難以遏制,以至她說不定會不顧一切羞恥和膽怯,為了這個渴望的幸福而委身于第一個最好的男子;可是她不懂得這個具有創造力的結合,她的渴望在這些盲目而毫無意義的小路上走入了迷途。

    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這個陌生的孩子身邊,她覺得他像自己的孩子一樣。

    所以她的缱绻情意變得如此熱忱而真摯。

     一天,她到了畫家那裡。

    他懷着隐隐不安的心情覺察到了她對這孩子那種過分的、幾乎是病态的熱情,她的臉上容光煥發,眼睛裡閃爍着煩躁不安的神情。

    孩子通常都在,但這回卻沒有在那兒。

    她心裡感到很不安,但是她不願承認這一點,于是便向老人走去,問他這幅畫的進展情況。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因為她一下感覺到很不好意思,在這段時間裡她既沒有去注意他,也沒有去注意他的作品。

    她冷落了這位如此善良的人,心裡像犯了罪一樣感到十分沉重。

    但是他卻顯得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已經完成了,艾斯特,”他說,同時微微一笑,“早就畫好了。

    過幾天我要畫交出去了。

    ” 她的臉色變得煞白。

    一個不祥的預感襲上她的心頭,她連想都不敢去想。

    她怯生生地非常輕聲地問:“那我以後不用再到你們這兒來了?” 他向她伸出雙手。

    這是個溫和的強迫性的老姿勢,曾使她一再為之着迷。

    “你多會兒想來就,孩子。

    來得越勤越好。

    你都看到了,我在這老屋子裡一個人多麼孤單,隻要你在這裡,整天就會融融樂樂的,你常來,經常來吧,艾斯特。

    ” 她對這位老人的全部舊愛翻騰起來了,仿佛現在要溢過所有堤壩,彙聚成語言傾瀉出來了。

    他是多偉大,多好啊!難道他的心不是真的,這孩子的心僅僅是她自己的夢?此刻,她對他又變得非常信賴,但是她生活的觀念卻仍像雷雨雲似地壓在這棵正在成熟的禾株上。

    她一想到這孩子就感到很難堪。

    她想把這煩惱壓下去,一再把這句話往下壓,但是它卻冒了起來,變成一聲狂野而絕望的叫喊:“孩子。

    ” 老人默默無語。

    但是他的面容越來越嚴厲,幾乎變得毫無情意。

    此刻他正一心希望她的心能為自己所有,而她卻把他忘了,這就像被一隻憤怒的胳膊搡了一下,使他非常反感。

    他冷冷地、漠不關心地:“孩子已經不在了。

    ” 他感覺到她的目光貪婪地以瘋狂的絕望神情停留在他的嘴上。

    但是他心裡陰沉沉的自制力迫使他保持倔強和殘酷。

    他沒有說什麼補充的話,此刻他恨這位姑娘,她從他那兒接受了那麼多的愛,現在卻全都忘了,毫無感激之情,這位善良而溫順的老人在這一刻感到了折磨她的樂趣。

    不過這種弱點和自我否定的出現隻有一瞬間,就像在這柔和澄清的無垠大海中流去的一個孤獨的波浪。

    他對她的目光心懷同情,便轉過了身。

     可是她受不了這種沉默。

    她以瘋狂的表情撲到他胸前,緊緊抱住他,抽泣着,着。

    她懷着從未有過的巨大痛苦,哭着喊出了一番絕望的話:“我一定要重新得到這孩子,我的孩子。

    否則我就無法活下去,他是我僅有的一點小小的幸福,現在讓人偷走了。

    你為什麼要從我手裡奪走這孩子?……我對你不好,但是請你原諒,把孩子給我吧。

    他在哪兒?告訴我!告訴我!我必須重新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