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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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就是我的人了。

    她又領我到牛棚去,擠奶給我喝。

    又熱和又新鮮的牛奶,又拿面包給我路上吃,還給我一個煙鬥,這一定是她男人留下來的,然後她就問我,不,是求我……低聲下氣、恭恭敬敬地乞求我:‘你今天夜裡可一定要再來啊!’……可是我沒有再去了,一回想那間草房、那滿屋的煙霧、還有孩子們和老太太,再加上那些滿地亂爬的蟲子,我就毛骨悚然……當然,我同時也非常感激她,就是今天我想到她時,還懷着某種……對,還懷着某種愛……她從奶牛身上擠鮮奶給我喝,她給我面包帶走,她把自己的身子也給了我……我知道,我沒有再去是傷了她的心了……而别人呢……别人都不了解我的心情……他們每個人都還在羨慕我呢,他們有多麼可憐、多麼孤苦伶仃啊,居然連我也羨慕!當時我每天都下決心:今天我可得去找她了,可是每一回想……” “天哪,”克麗絲蒂娜叫起來,“出什麼事了?”她騰的一下坐起來,側耳細聽。

     他本想說:“沒什麼事。

    ”但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來這時外面突然有了響動。

    有粗嗓門說話聲、嘈雜聲、喊叫聲,亂哄哄響成一片。

    一個人在刺耳尖叫,一個人在哈哈大笑,一個人在厲聲命令。

    是出事了。

    “你等着,”他說着便縱身跳下了床,一分鐘後已經披好衣服站在門後側耳細聽了。

    然後他說:“我去看看是什麼事。

    ” 外面确實出了事,正像一個熟睡的人突然從惡夢中驚醒,喟歎着、呻吟着,最後大喊一聲猛然跳起來,這家原先充滿了嘁嘁喳喳聲的末流下處,這時陡然喧嘩起來,響起一片莫名其妙的怪聲。

    門鈴聲、敲門聲、上下樓的嘎吱聲、電話的丁零聲、咯噔咯噔的腳步聲、窗子的格格聲,紛亂雜沓,響成一片。

    有人在呼喊、有人在說話、有人在發問,亂糟糟、鬧哄哄,十分喧擾,其中夾雜有陌生的聲音,不屬于這所房子的聲音。

    陌生的拳頭在捶門,陌生的手指在叩門,隻聽見硬底鞋噔噔響,而聽不到赤腳或隻穿襪子在地上走動的——聲了,的确是出了什麼事情。

    一個女人狂叫着,幾個男人大聲嚷嚷着,吵做一團,什麼東西眶啷一聲被掀翻了,像是一把沙發椅。

    外面,一輛汽車咕隆隆地駛過來。

    整所房子像開了鍋似的,人聲鼎沸,動蕩不甯。

    克麗絲蒂娜聽見三樓上有急速的腳步聲,隔壁房裡那個醉漢在慌慌張張地同他的女友大聲說話,左右兩邊屋裡也是這兒挪動椅子,那兒擺弄鑰匙,擁擠狹小的旅館,變成了一座人的蜂房,每間屋子就是一個蜂巢,都在嗡嗡嘤嘤地響個不停。

     費迪南回來,他臉色鐵青,情緒煩躁,嘴角左右兩邊各劃上一道深深的皺痕,他氣得索索發抖。

     “是什麼事?”克麗絲蒂娜蜷縮在床上問道。

    他擰開電燈,這時她看見自己光着上身猛然吓一跳,下意識地把被子拉起來蓋住全身。

     “什麼事也沒有,”他氣呼呼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來了一支搜捕隊,查查這家旅店。

    ” “誰?” “警察!” “他們也要查我們嗎?” “也許,很可能,但是你不用害怕。

    ” “他們會找我們的麻煩嗎?……因為我同你在一起?……” “不會的,别怕,我帶着證件,而且剛才在底下我也正式登記過了,不要怕,一切有我。

    我從前住在法沃裡騰的難民收容所時也碰上過這種事,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當然……”他的臉色又陰沉下來,面部棱角分明,“當然,這類例行公事僅僅适用于我們。

    有時他們簡直要我們這些可憐蟲的命。

    隻有我們這号人他們可以半夜三更來糾纏,隻有我們被人家像狗一樣轟來轟去……不過你确實不必害怕,我有辦法對付的,隻是……你穿上衣服吧……” “把燈關上。

    ”她一直還感到難為情,費了好大勁才把那幾件薄薄的衣服穿上了,她的關節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他們兩人又在床沿坐下,這時她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從來到這家令人憎惡的旅館的第一秒鐘起,她就感到有一場恐懼的雷雨在頭上醞釀,現在這場雷雨終于來臨了。

     敲門聲一再從樓上傳來。

    這些人在逐個搜查一樓的房間,從這裡聽得出他們從一個屋子走到另一個屋子。

    這些不速之客的指關節笃笃地敲在樓下硬邦邦的木闆門上,每一下她都覺得是重重地敲打在她驚魂未定的心上。

    他坐到她身邊,撫摩着她的雙手。

    “這都是我的不是,原諒我吧。

    我本來應該想到這一點,可是……我真不知道還有什麼别的地方,而我又想……又很想同你在…起。

    原諒我吧。

    ” 他不斷地撫弄她的手,這雙手一直還是冰涼的,她全身那一陣一陣的痙攣,一再傳到這雙手上,使它們也不停地戰栗。

     “别害怕,”他又安慰她,“他們不能把你怎麼樣的。

    如果……如果這夥該死的狗東西有誰敢不老實,我會給他點顔色看的。

    我可不是那種好欺負的,難道在泥潭裡滾了四年,到頭來還要受這幫穿警服的夜貓子的窩囊氣嗎?我會給他們點厲害嘗嘗的。

    ” “别這樣!”她看見他擺弄身後挎着的裝在皮套時的手槍,害怕地央求說,“我求求你,放冷靜點吧,如果你對我有一點點感情,那麼請你冷靜,我甯可……”她說不下去了。

     現在腳步聲沿樓梯上來了,這聲音近得好像就在身邊。

    他們的屋子是第三間,敲門聲從第一間開始。

    兩人屏氣凝神。

    穿過薄薄的門闆,外面任何一點聲音都能傳進來。

    第一間屋子進行得很快,現在來到隔壁了。

    笃、笃、笃,敲在木闆門上。

    三聲響過,聽見隔壁屋裡有人猛地打開了門。

    接着,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叫道:“你們閑得發慌了是不是?幹嗎半夜三更折騰老實人?有工夫還是用點心思去逮搶劫殺人犯吧!”一個低沉的聲音厲聲說:“您的證件!”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