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大概也會弄得啞口無言。

     剛放下茶碗,還沒有等那個同伴講話,森權之進就開口了:“真捉到啦,捉到了就給我吧!” 夥伴們大吃一驚。

     “那麼請倒在這裡邊吧!” 森權之進滿不在乎地把衣領敞開。

     “硬着頭皮逞能,以後可要難受啦!” 同伴這麼說,但是森權之進本人卻充耳不聞。

    這時候夥伴們一個接一個拿着茶碗倒,就像米後用升子量米,把密密麻麻的虱子倒進領口裡。

     森權之進鄭重其事地把掉在外邊的虱子拾起來說:“謝謝啦!從今晚開始可要睡個熱呼覺了。

    ”他一邊自言自語地嘟囔着,一邊高興得呵呵笑着。

     “有虱子就熱呼嗎?”被弄得目瞪口呆的夥伴們,個個面面相觑,不約而同地這麼說。

     森把塞進虱子的衣領仔細地整理好,用瞧不起的眼神,把大家打量了一番,于是解釋說:“各位,在最近寒冷的天氣裡,你們不是感冒了嗎?可我權之進怎麼樣呢?不打噴嚏,不流鼻涕。

    不僅這樣呢,身子挺熱呼,手腳從來也沒有冷的感覺。

    各位,你們如果問這是沾了誰的光?——各位,這就是沾了虱子的光啊!” 據森權之進說,虱子一爬到身上,必然會狠狠地咬。

    一咬就必得去搔癢。

    身上到處挨咬,也就得到處去搔癢。

    而人是無所不能的,一覺得癢癢就去搔,搔着的地方自然就發熱而暖和起來。

    一暖和起來,人就會睡着了。

    要是一睡着了,也就不知道癢了。

    ——在這種情況下,身上的虱子越多,睡得就越熟,還不會傷風感冒。

    所以,不論怎麼樣也該養虱子,而不應該捉……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那兩三個夥伴聽了森權之進的關于虱子的理論,大為欽佩地說。

     三 打那以後,船裡有些夥伴模仿森權之進,也養起虱子來了。

    這些人一有空閑,就拿着茶碗到處找虱子。

    這一點和其他夥伴沒有什麼不同,所不同的是把捉到的虱子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懷裡,認真地加以喂養。

     可是,不論在哪個國家,不論在哪個時代,對先驅者的學說,任何人都能加以接受的情況是很少的。

    就是在這艘船上,反對森那套關于虱子的理論的保守分子,也是很多的。

     其中,為首的保守分子是一個叫井上典藏的徒步扈從。

    這也是個奇特的男子漢,他把捉到的虱子統統吃掉。

    每當吃完晚飯,他就把茶碗放到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咕叽咕叽嚼着什麼,人們走到他旁邊往碗裡一看,原來都是捉來的虱子。

    有人問:“什麼味道呀?”他回答說:“可美啦!有點油味兒,炒米味兒。

    ”用嘴咬死虱子的人到處都有,但這個人可不是這樣。

    他每天吃虱子,完全是一派吃點心的興緻。

    ——他第一個反對森的做法。

     像井上那樣吃虱子的人,固然找不到第二個,但是支持井上、反對森的理論的人,倒是很多的。

    根據這一夥人的主張,有虱子決不能使人的身體熱呼起來。

    非但這樣,《孝經》裡還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樂意把自己的身體讓虱子這類東西去吃,則尤為不孝。

    所以,不論怎麼說,也應該捉虱子,而不應該去養虱子…… 在這個過程中,森一夥人和井上一夥人之間,有時就發生争吵。

    隻是吵吵,那倒還沒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到後來,終于由争吵發展到意想不到的相互動刀的地步。

     有一天,森又想來一番精心的飼養,從别人那兒要來虱子,裝到碗裡擺着,井上乘他不留心,不知什麼時候就給吃掉了。

    老森回來一看,已經一個也沒有了。

    于是,這位先驅者發了火。

     “為什麼把别人的虱子給吃了!” 森伸着臂肘,變了神色,向前逼過來。

     “依我看,養虱子可是最蠢的啦!”井上假裝滿不在乎,完全沒有要打架的樣子。

     “吃虱子才蠢咧!”森跳了起來,敲着船闆說,“喂,在這隻船裡,沒有一個人不得到虱子的好處!捉虱子吃,那就等于恩将仇報!” “我個人絲毫也沒有覺得得到過虱子的什麼好處。

    ” “好啦,就算是沒有得到好處吧,你胡亂把一個生命給斷送了,豈有此理!” 在你一言我一語的争吵中,森突然變了臉色,伸手抓住紅漆腰刀的刀把。

    井上也不示弱,馬上操起長腰刀,站起來。

    要不是赤身裸體捉虱子的同伴們慌忙制止,說不定哪一方就死了。

     據親眼看到這次争吵的人說,兩個人一起被别人抱住了的時候,還吵得白唾沫直飛,喊着:“虱子!虱子!” 四 在這種情勢下,縱令船裡的武士們為虱子動起刀來,負載五百石的金毗羅船對這種事似乎也毫不介意,紅、白幡在寒風裡飄揚着,遙遙行進在長州征伐的路途上,在雪花行将飄落的天空下,一直向西航行着。

     一九一六年三月作 呂元明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