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藥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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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起來,始終盯着空空如也的黑漆碗,傻瞪瞪地笑着…… 過了四五天,一個上午,有兩個騎馬人,沿着加茂川畔,徑朝粟田口,緩辔而行。

    其中一人,上穿深藍色獵衣,下着同色裙褲,佩了一把鑲金包銀的大刀,是個“須黑鬓美”的男子。

    另一人則在海昌藍的短褂上加了一件薄薄的綿衣,是個四十來歲的武士,看他那情景,無論是馬馬虎虎系着的腰帶,還是鼻孔裡沾滿鼻涕的紅鼻頭,渾身上下,無處不顯得寒酸破落。

    至于坐騎,兩人騎的倒都是駿馬,前面一匹是桃花馬,後面一匹是菊花青,三歲的牙口,神駿得連路上的小販和武士都要回頭張望。

    他們後面,還有倆人拼命緊跟在馬後,自然是持弓背矢的親随和牽馬執鏡的馬夫。

    ——這一行人,正是利仁和五品,無庸贅言。

     雖說尚在隆冬,倒恰逢天氣晴和,沒有一絲風,白花花的河石間,清潺潺的溪水中,蓬草枯立,紋絲不動。

    臨河低垂的柳樹間,葉子落光的樹枝上,灑滿柔滑如饴的陽光,蹲在枝頭的鶺鸰鳥,尾巴動一動,影子都會鮮明地投射在街面上。

    一片暗綠的東山,上方露出圓陀陀的山頭,猶如霜打過的天鵝絨,想必是比睿山吧。

    鞍鞯上的螺钿在陽光下晶光閃亮,倆人不着一鞭地徑朝粟田口徐徐前進。

     “您說,要帶在下出去,究竟去哪裡呢?”五品兩手生分地拉着缰繩問道。

     “就在前面。

    并非閣下擔心的那麼遠。

    ” “這麼說,是粟田口那裡麼?” “暫且先這樣想吧。

    ” 今早,利仁來邀五品,說東山附近有處溫泉,想去一趟,倆人便出了門。

    紅鼻五品信以為真,恰值很久沒有洗澡,這一向身上刺癢難熬。

    剛剛美餐過山藥粥,再若洗個溫泉澡,真是天幸其便。

    這樣一盤算,便跨上利仁事先牽來的菊花青。

    不料,并辔來到此處,利仁的目的地,似乎不在這附近。

    現在,不知不覺已過了粟田口。

     “原來不到粟田口啊?” “不錯,再往前走一點,我說您呐。

    ” 利仁面帶笑容,故意不看五品,靜靜地策馬而行。

    兩旁的人家漸漸稀少,此刻,冬日廣漠的田野上,隻見覓食的烏鴉;山陰的殘雪,也隐隐地籠上一層青煙。

    雖然天晴日朗,但望着野漆樹的梢頭,尖楞楞地指向天空,都令人覺得刺眼,不禁生寒。

     “那麼,是在山科一帶啦?” “山科,這兒就是。

    還要往前哩。

    ” 果然,說話之間已過了山科。

    何止如此。

    不大會兒工夫,關山也已掠在身後,終于晌午将過時,來到三井寺。

    三井寺内,有個僧人與利仁交情頗厚。

    倆人前去拜訪,叨擾了一頓午飯。

    飯後又騎馬趕路。

    一路上,較方才的來路,人煙更加稀少。

    尤其當年,盜賊四處橫行,世道甚不太平。

    ——五品把個駝背愈發低低地弓了起來,仰視着利仁的面孔問道:“還在前面吧?” 利仁不覺微微笑了起來。

    仿佛小孩子家,被人發現了惡作劇,沖着大人微笑的樣子。

    鼻尖上的皺紋,眼角旁的魚尾紋,像似在猶豫,要不要笑将出來。

    于是,忍不住這樣說道:“其實呢,是要請閣下前往敦賀。

    ”利仁一面笑着,一面舉鞭指向遙遠的天際。

    鞭子下,一片銀光閃爍,近江湖水正輝映着夕陽。

     五品驚慌起來。

     “敦賀?敢是越前那個敦賀麼?越前那個……” 利仁自從到敦賀作了藤原有仁的女婿之後,多半住在敦賀,這事平素不是沒有聽說過。

    可是,直到此刻他都沒有想到,利仁居然要把自己帶到大老遠的敦賀會。

    别的不說,跑到山重水隔的越前國去,僅僅帶這麼兩個随從,怎麼能保路上平安無事呢?何況這一向謠言四起,說是有過往行人為強盜所殺。

    ——五品望着利仁哀歎道:“您又戲言了。

    原以為是東山,豈知是山科。

    以為是山科,誰料是三井寺。

    結果,是越前,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倘使開頭便直說,哪怕是下人呢,也該多帶幾個。

    ——去敦賀,這如何使得!” 五品幾乎帶着哭腔,蹑儒着。

    若是沒有“飽餐一頓山藥粥”這念頭,鼓起他的勇氣,恐怕他當即便會作别而去,獨自回京都了。

     “盡管想開,有我利仁在,足可一以當千。

    路上無須擔心。

    ” 見五品如此驚慌,利仁不禁皺了皺眉頭,嘲笑地說。

    然後叫過随從,将帶來的箭筒背在身上,又接過一張黑漆彎弓,橫放在鞍上,旋即一馬當先,向前奔去。

    事已至此,怯懦的五品,惟以利仁的意志是從。

    他膽戰心驚,東張西望,環顧周遭荒涼的原野,口中喃喃禱告,念誦依稀記得的幾句觀音經。

    那隻紅鼻子幾乎蹭到馬鞍的前橋上,依舊有氣無力地催動着快慢不勻的馬步。

     原野上,得得的馬蹄聲喧,遍地遮滿了黃茅,茫茫一片。

    一處處水窪,冷冰冰地映着藍天,不由得令人暗想,這冬日的午後,怕是終久會給凝住吧?原野的盡頭,是一帶連山,光景是背陰的緣故,本該熠熠生輝的殘雪,竟沒有一星光芒,長長一道濃暗之中略帶紫蒼。

    就連這些也為幾叢蕭瑟的枯茅遮斷,許多景物,是兩個步行随從所看不到的。

    ——這時,利仁蓦然回過頭,向五品開口道:“請看!來了好一個使者。

    可報信給敦賀矣。

    ” 五品不大明白利仁的意思,戰戰兢兢順着弓的方向望去。

    那本是望不到人影的所在。

    惟見一隻狐狸,于落日下,披一身暖融融的毛色,慢吞吞地走在不知是野葡萄藤還是什麼攀纏的灌木叢中。

    ——霎時,狐狸慌忙縱身奔逃。

    利仁急忙揮鞭縱馬追去。

    五品也忘卻自家,追随其後。

    不用說,兩個随從也不能落後。

    馬蹄踢石的得得聲,沖破曠野的寂靜,響了好一陣兒。

    俄頃,見利仁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