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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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長久考慮我朋友的婚事,我不能讓自己的注意力和希望引到這條自尋煩惱的道路上去,否則就會變得過分憂心忡忡。

     這些日子裡我很少想到我母親。

    從她上一封信中我确切了解到在我們的老家裡已不複存在和平安甯,可是我既無理由也沒有興趣卷進這兩位婦女的争吵之中,反而帶點幸災樂禍的心情聽任其自然發展,對于這種争吵,我的評判完全是多餘的。

    此後我寫去的信就沒有得到口音,而那時我正忙于歌劇抄本的審閱修改,哪裡還顧得上考慮施尼佩爾小姐的事呢。

     後來我收到一封母親的來信,信的内容異乎尋常地包羅萬象,使我非常驚訝。

    信裡有一大段極細緻的指責她那位女伴的文字,從中我了解到,我母親想維持家庭和平,她卻違背我善良母親的這些心願,做了許多錯事。

    母親在信裡給我描寫這些,她心裡一定很難受,盡管她寫得小心謹慎,維持着尊嚴,但是這封信仍然是對于她和那位老朋友、堂姐妹之間關系的一份小小的自供狀。

    母親不僅認為我和我已故父親反對施尼佩爾小姐完全正确,而且她現在甚至還打算出售我們的祖居,隻要我也願意,她甯可搬遷到别處去居住,一切僅僅為了躲避施尼佩爾小姐。

     “你若能親自來一趟,也許更好。

    路麥肯定已經知道我所想的以及我計劃要做的事,她早已觀察得清清楚楚;但是我們兩人之間關系很緊張,我找不到合式的方式把這些必須做的事情告訴她。

    我暗示自己情願再度一個人獨居,并不需要她,可是她沒聽懂,而我也不願意公開吵翻。

    我知道,如果我直截了當要她走開的話,她會争吵和反抗的。

    你到這裡來,把家務整頓一下,情況會好些的。

    我不願意鬧出什麼醜聞來,而她又不肯善罷甘休,事實上必須把一切明确地向她說清楚不可。

    ” 于是我作好去砍殺這條惡龍的思想準備,隻要母親提出這個要求。

    我心情愉快地收拾好行裝,動身回家了。

    我一踏進我們那所古老的住宅,倒确實立即發現有一種拿新的精神統治着這裡。

    也就是說,這座巨大的、原來很舒适的房子,如今顯露出一種愁悶、壓抑、枯燥和可憐的模樣,一切都受到嚴密看管,要盡量地節省又節省。

    在古老堅實的鑲木地闆上鋪着有黑色長條紋的、質地很差又極難看的所謂“狹長地毯”,說是為了保護地闆,也為了減少洗滌。

    那架舊鋼琴多少年來一直閑擱在客廳裡,現在也同樣給罩上了套子。

    盡管我母親因為歡迎我來臨早就準備了茶和點心,盡量讓一切都弄得令人舒适些,我仍然聞到了一種老處女的可憐的、揮發出樟腦味的氣息,進門後我一面笑着迎向來接我的母親,一面捂住了鼻子,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剛坐定,那個潑婦就進來了,從“狹長地毯”上向我奔跑而來,對我的行為毫不吝窗地加以贊譽。

    我細細詢問了她的近況,抱歉地說:她現在居住的這幢古老房子也許不能使她處處都稱心滿意。

    她不理會我母親在場,完全以主婦自居,張羅我喝茶,急促而又顯然帶點奉承地回答我的客套話,卻同時越來越顯露出恐懼和不安,因為我對她過分客氣。

    她嗅出了不祥的味兒,可是必須裝出委婉的聲調,把她那套有點過了時的恭維話全都搬了出來。

    我們在極其莊重和客氣的氣氛中交談着,眼看天色逐漸昏暗,我們互緻了衷心的問候,就象兩個老派的外交官一般分了手。

    不過我相信,那個妖精雖然吃了甜面包,這個晚上肯定沒有睡着,我卻心滿意足地安息了一夜,而我那位可憐的母親也許在經曆了無數個氣惱和不安的夜晚之後,總算第一次又重新有了完全是這幢房子的主婦的感覺而安然想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用早餐時這同一套把戲又演了一場。

    前一天晚上我母親隻是一言不發地、緊張地在一邊旁聽,現在也高高興興參加了談話,我們如此溫文爾雅地對待施尼佩爾,使她感到非常尴尬,甚至很悲哀,因為她很明自,我母聲說這些話并非出于本心。

    這位老小姐惹得我煩惱極了,她出于害怕,盡量裝出很卑微的樣子,稱頌一切,贊譽一切,可是我僅隻想到那個被開除了的女仆,想到那個由于母親的寵愛才算勉強容忍留下的滿肚子不高興的女廚師;我還想到那架套上了罩子的大鋼琴以及充盈屋内的陰沉而小氣的味道,而從前這所祖傳的房子裡總是充滿愉快氣息的。

    想到這一切我的決心就堅強了。

     早餐後我囑咐母親到卧室去躺一會兒,讓我和那位親戚單獨談談。

     “飯後您不休息一會兒嗎?”我有禮貌地問道。

    “那麼我就不打擾您啦。

    我想和您商量一些事情,當然并不一定非得馬上就談。

    ” “噢,請講吧,我白夭從不睡覺。

    我活了這麼一把年紀從不在白天睡覺。

    我總是整天站着幹活。

    ” “非常感謝,尊敬的施尼佩爾小姐。

    我要感謝您對待我母親的情意。

    不是您的話,她在這所空蕩蕩的房子裡會感到寂寞的。

    是的,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

    ” “怎麼?”她叫喊着跳了起來。

    “什麼是完全不同了?” ‘您還不知道嗎?母親終于決定實現我一貫的願望,決定搬遷到我那裡去住了。

    這樣的話,我們當然不會讓房子白白空着。

    我們要盡快把房子賣出去。

    ” 這位老小姐驚慌失措地盯視着我。

     “是的,我的确很抱歉,”我繼續客氣地說。

    “這段時間裡您費了不少勁。

    您對全家人都這麼有情有義,細心照料,真是感謝不盡。

    ” “可是我,我怎麼辦——我能上哪兒去呢——” “嗯,這個好解決的。

    您隻要再去找一個寓所就得了,當然不必如此着急。

    您一定很高興,又能過清靜日子了。

    ” 她站起身來。

    說話的聲調仍然客客氣氣,卻流露出疑惑和尖刻。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她憤慨地叫嚷說。

    “你的母親,先生,答應我在此長住。

    這是一個永久不變的協定;可是現在,我已經接管了整座房子的家務事,一切方面都是你母親的幫手了,卻要把我趕到大街上去!” 她開始抽泣,想要走開。

    我當即拉住她那瘦骨磷峋的手,讓她重新坐到靠椅上。

     “事情哪有這樣嚴重,”我微笑着說。

    “因為我母親要從這裡搬走,情況就有點兒改變。

    至于出售祖居并非她所決定,而是由我決定的,因為我是屋主。

    我們不會限定您非得在什麼時間内找到新房子,而且我母親總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