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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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名家,沒有寫過曲子,他隻滿足于演奏小提琴,并且真正出自内心,他的技巧是完美無缺的。

    任何序曲他幾乎都不需要指揮便可演奏自如,能夠體味每一細膩之處和華麗之處,能夠突出每一樂器的比美和獨特之處,全劇院中無人可和他相比拟。

    他幾乎會演奏一切樂器,因而我每天都跟他學習,向他讨教。

     整整一個月裡我們隻讨論演奏技巧,沒講一句别的事,可是一我喜歡他,而他也看到我确實誠心學習,我們間便達成了默契,其中也不乏友誼。

    後來我終于告訴他我寫了一首小提琴協奏曲,并請他和我一起演奏。

    他欣然應允并決定了哪一天來我寓所。

    我為讨他喜歡還特地準備了他家鄉的美酒,我們喝了一杯後,我就攤開樂譜,然後我們開始演奏了。

    他演奏得非常出色,但是突然中止,放下了琴弓。

     “喂,柯恩,”他說,“音樂寫得真美,我一下子拉不下來,得先熟悉熟悉。

    我把譜子帶回家去,行不行?” 當然行。

    他再度來臨時,我們排練了兩次,演奏完畢後,他拍拍我的肩膀叫道:“您這家夥真行!平時不聲不響象個小夥計,卻偷偷摸摸寫出了這麼好的東西!我不願講很多,我不是教授,可寫得真是美極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稱贊我的作品,而這個人又是我所真心信任的。

    我把全部作品都拿給他看,連那些已在印刷中、不久将出版的小歌曲。

    但是對于自己大膽妄想寫作一部歌劇的事,坯不敢告訴他。

     在這段美好的時期中,隻有一件小事令我吃驚,使我永遠不能忘懷。

    我經常去拜訪莫特,卻有一些日于不曾看見美麗的綠蒂。

    我絲毫也不想摻和到莫特的風流韻事中去,我真願根本就不知道她。

    因此我從來不打聽她,而莫特也從沒有和我談起過這方面的事情。

     一天下午我坐在自己的小屋裡研究一份管弦樂總譜。

    我的黑貓躺在窗子邊睡着了,整座樓房靜悄悄的。

    突然大門外進來一個人,和女房東打過招呼,停頓了一下後徑直朝我的房間走來,敲敲門。

    我走過去打開房門,來者是一個個兒高大、衣着華麗的女子,臉上罩着面紗,她走進來反手關上房門。

    她朝房間中央人了幾步,喘了一口氣,取下面紗。

    此人是綠蒂。

    她看上去很激動,我也同樣驚慌,猜不出她來幹什麼。

    我請她坐下,她向我伸出手,卻什麼話也不說。

    她看到我驚慌的樣子,便盡力鎮定自己,好似害怕我會立即把她攆走。

     “為海因利希?莫特的事吧?”我終于開口問她。

     她點點頭。

    “您已經聽說了?” “我什麼也不知道,隻是猜想而已。

    ” 她瞧着我的臉,象一個面對醫生的病人,默默地慢慢脫下手套。

    忽然她站了起來,雙手擱在我的肩上,睜大眼睛凝視着我。

     “我該怎麼辦呢?他老不在家,從不給我寫信,也不看我給他的信!我已整整三個星期沒撈着同他說話。

    昨天我去了,我知道他在家,但是他不開門。

    那條狗撕破了我的衣服,他也不出來呵斥一聲,他簡直就不想再認我。

    ” “您同他吵架了?”我問道,完全是為了兔得她傻坐在一邊。

     她哭了。

    “吵架?啊,我們可真是吵夠了,從開頭就吵。

    對此我也已經習慣。

    不,在最近一段時期裡,他簡直客氣得很,我就讨厭這種客氣。

    有一次他和我約好了,自己卻不在家,有一次告訴我來我家,卻又沒有來。

    最後有一次居然用您來稱呼我。

    他 還想再打我呢!” 我吓了一跳。

    “打您?……” 她又笑了。

    “您不知道這些?噢,他常常打我,不過現在已有好長時間沒打了。

    他已變得彬彬有禮,用您稱呼我,打算不再認我。

    他一定有了别的女人,我敢肯定。

    我就為打聽這事而來。

    請您告訴我她是誰,我求求您!他肯定又有了人,您知道的,您肯定知道的!” 在我推開她之前,她已經緊緊抓住了我的雙手,我呆若木雞,急于躲開她,要讓這一幕戲早早收場,總算還好,她壓根兒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否則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見我在聽她說話,覺得滿意了,滿懷希望和悲傷地向我滔滔不絕地訴說她的種種辛酸。

    我看着這張布滿淚水的成熟而美麗的臉容,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打她!”我仿佛看見了他的拳頭,我既怕他,也怕她,覺得他們除了毆打,辱罵和互相攻擊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想法和願望了,這在他來說豈不是又回到了那條陳腐的淩辱人的老路上去了。

     浪潮終于平息。

    綠蒂說話的速度逐漸放慢,顯得有點局促不安,似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沉默下來。

    同時她也放開了我的手。

     “他并沒有别人,”我輕輕地說,“至少我沒有聽說,而且我也不相信。

    ” 她感激地看着我。

     “可是我不能幫您的忙,”我趕緊說。

    “我從未和他談起過這方面的事。

    ” 我們沉默了片刻。

    我不得不想起瑪裡昂,那位美麗的瑪麗昂以及那個夜晚,我和她挽着胳膊走在燥熱風裡,知道她會如何勇敢地衛護自己的情人。

    難道他也打她嗎?她直至今日還在追求他嗎? “您為什麼來找我?”我問。

     “我也不知道,隻知道必須做點什麼。

    您不認為他現在還想我嗎?您是一個好人,請您幫幫我!您不妨試一試,問問他,就說我……” “不行,這我不能做。

    倘若他還愛您,他自己會重新來找您的。

    否則的話,那就……” “就怎麼樣?” “那您就随他去。

    他不該得到您如此低聲下氣的屈從。

    ” 這時她突然笑了。

     “噢,看您說的!您知道什麼叫愛情麼!” 她說得對,我想,然而心裡仍有點兒刺痛。

    愛情不會降臨到我身上,即使我和它近在咫尺,我幹嗎還要信任和幫助别人呢‘Z我同情這個女人,但我更多的是看不起她。

    這算什麼愛情呢,一忽兒是暴行,一忽兒又是侮辱,倒還不如沒有愛情呢。

     “我不願意吵架,”我冷淡地說。

    “我不懂得這樣的愛情。

    ” 綠蒂又戴上了她的面紗。

     “好吧,我就走。

    ” 現在我又為她難過,可我不願意再看見那可厭的一幕,于比我默默打開了門,她朝門走去。

    我陪着她走過好奇的女房東面前,一直走到樓梯邊,向她鞠了一躬,她一句話也不說,頭也小回,徑直離開了。

     我悲哀地望着她,久久地凝視着。

    難道我和瑪麗昂、綠帶以及莫特真是完全不同的人嗎?難道這真的是愛情嗎?我着所有這些為情欲淹沒的人,被暴風雨吹得東搖西晃,不知要飄向何處。

    今天貪求不已,明天又餍足得惡心,暧昧地相愛,又殘暴地分手,沒有穩定的意旨,沒有歡快的愛情,女人們被吸引、受侮辱、遭毆打,最後被抛棄,卻仍然象忠心的狗一般追随着他,遭受着妒忌和被愛情遺棄的折磨。

    那天我哭了,很長時間以來這是第一回。

    我流着不願流的、氣憤的眼淚,為這類人,為我的朋友莫特,為生活和愛情,我偷偷地、神秘地流着眼淚,還為我自己,因為我生活在大家中間,卻象是生活在另一星球上,不能理解他們的生活。

    我渴求愛情,卻又害怕愛情。

     我已很久沒有去海因利希?莫特的家了。

    他在這段時間裡正慶祝演唱瓦格納歌劇的勝利,開始成為一位“明星”。

    我在這段時間裡也開始小有名氣。

    我的歌曲出版後受到好評,有兩首室内樂還為音樂會所演出。

    這是朋友們中間一種靜悄悄的鼓勵性的贊許行動,沒有人給予我批評,或者隻是先把我當作一個初學者而姑息一番。

     我經常和台塞爾在一起,他很喜歡我,用一種友好愉快的口吻贊譽我的工作,預言我必然會有巨大成就并準備随時和我聯合演奏。

    然而我總感到有些欠缺。

    莫特對我也很注意,但是我盡量避免見他。

    我再也沒有聽到綠蒂的任何消息。

    為什麼我總感到不滿足呢?我責備自己,和忠實而有才華的台塞爾在一起總不滿足。

    可是和他在一起我确實感到有些欠缺。

    他在我面前又坦率又開朗,對我十分滿意,心裡也毫無城府。

    對莫特他卻沒有講過一句好話。

    有時聽見莫特在劇院練唱,他就瞧瞧我,悄悄說道:“看,又在那裡瞎賣弄了!這個縱情聲色的人!他從不演唱莫紮特的作品,他自己心裡明白為什麼。

    ”我不得不随聲附和,其實心裡杯同意,對莫特我還是有好感的,卻不願意為他辯護。

    莫特身上有些東西是台塞爾所沒有的,而台塞爾也沒有認識到聯系了我和莫特的是什麼東西。

    那就是永恒的向往、追求和不滿足。

    它們驅使我努力學習和工作。

    讓我了解在我面前一掠而過的一切人物,例如象莫特這樣一個以另一種方式忍受着同一種痛苦和刺激的人。

    音樂将是我永遠從事的工作,我自己很明白,但是我希望有朝一日終于用幸福、富裕和永恒的歡樂來進行創作,以代替内心的向往和欠缺。

    啊,我為什麼不能憑借我自己所有的東西,憑借我的音樂來使我獲得幸福呢?而莫特又為什麼不能憑借他那種放蕩不羁的精力以及為他所占有的女人來獲得幸福呢? 台塞爾是幸福的人,從來沒有為了追求不可企及的東西而感到痛苦。

    他對藝術具有細膩和忘我的歡樂,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