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回漫步于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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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

    也是在臨近傍晚時分,自負高傲的金發萊斯特·瑞爾頓會從他家裡出來,走過面包店門前&mdash&mdash這是一件意義十分重大的事情。

    在南邊,是律師、内科醫生、政治家、演員的家以及消防站、殡儀館、新教教堂、脫衣舞酒吧、噴水池;在北邊,是錫工廠、鐵工廠、獸醫診所、公墓、學校、警察局、停屍房、屠宰場、煤氣罐、魚市場、民主黨人俱樂部。

    我們隻害怕三個人&mdash&mdash散布福音的老家夥拉姆塞、瘋小販喬治·丹頓、滅臭蟲專家多克·馬丁。

    各種類型已清晰可辨:小醜、凡夫俗子、偏執狂、反複無常的人、神秘主義宗教信條傳播者、做苦工的人、怪人、酒鬼、說謊者、僞君子、妓女、施虐狂、馬屁精、吝啬鬼、盲信者、同性戀者、罪犯、聖徒、好人。

    詹妮·曼是那些搗蛋鬼争搶的一塊肉。

    阿爾菲·貝查是個無賴。

    喬·戈勒是個娘娘腔。

    斯坦利是我的第一位朋友。

    斯坦利·博羅夫斯基,他是我認出來的第一個&ldquo其他&rdquo人。

    他是一個暴戾的家夥。

    斯坦利不認任何法律,隻認他老爹放在理發店店堂後面的皮帶。

    當他老爹用皮帶抽他的時候,你隔着幾條街都能聽到他的尖叫。

    在這個世界裡,一切都是在光天化日下公開進行的。

    做褲子的裁縫西爾弗斯坦發瘋以後,他們把他放倒在他家門前的人行道上,給他穿上拘束衣。

    他老婆當時還懷着小孩,她怕得要命,竟然就在他旁邊的人行道上流掉了小家夥。

    滅臭蟲專家馬丁教授在長時間狂飲之後剛剛回家。

    他上衣口袋裡有兩隻白鼬,其中一隻跑出來爬在他身上。

    斯坦利·博羅夫斯基把那隻白鼬趕到溝裡去,為此他當時當地就挨了哈利一拳,被打青了眼睛。

    哈利是馬丁教授的兒子,傻頭傻腦的。

    在街對面塗料店上邊的小棚子上,維利·曼正把褲子扒下站着,他在玩那玩意兒想好事哩!&ldquo不要,&rdquo他說,&ldquo不要!不要!&rdquo消防車來了,把水龍頭對準了他。

    是他的酒鬼老爹報了警。

    警察來了,幾乎把他老爹打死。

    這時候,在另一個街區,帕特·麥凱倫正站在吧台旁請他的老朋友們喝香槟。

    日場演出剛剛結束,&ldquo巴姆&rdquo脫衣舞酒吧裡的女戲子和她們的水手朋友成群結隊地湧到後屋。

    瘋喬治·丹頓正推着車在街上走,一手拿鞭子,一手拿《聖經》。

    他扯着最高的嗓門發瘋地喊叫&ldquo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rdquo[5],以及諸如此類的廢話。

    戈爾曼太太穿着髒晨衣站在門口,奶子一半露在外面,嘟哝着&ldquo啧,啧,啧!&rdquo她是北邊卡洛爾神父教堂的教徒。

    &ldquo早成(晨)好,神父,今天早成(晨)天氣好極了!&rdquo 正是在這天晚上,吃過飯以後,我又想起了這一切&mdash&mdash我指的是那些音樂家以及他們正在準備的舞曲。

    我們當時為我們自己&mdash&mdash卡爾和我,準備了一次小小的宴席。

    一頓完全由美味食品構成的晚餐:蘿蔔、黑橄榄、西紅柿、沙丁魚、奶酪、猶太式面包、香蕉、蘋果沙司、幾升十四度的阿爾及利亞葡萄酒。

    室外很暖和很安靜。

    我們吃完飯坐在那裡,心滿意足地抽着煙,幾乎快要睡過去了。

    飯是那樣香,坐在硬硬的椅子上是那樣舒服。

    天色漸暗,屋頂周圍靜悄悄的,好像房子本身正安靜地透過縫隙呼吸着。

    像許多傍晚一樣,我們在沉默中坐了一會兒以後,房間裡幾乎全黑了,他突然開始談起他自己,談起過去的某件事,這事在傍晚的寂靜與幽暗中開始成形顯現,它不是能精确地用語言表達出來的,因為他傳達給我的東西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

    我認為我聽到的根本不是語言,而是他發出的音樂&mdash&mdash一種透過阿爾及利亞葡萄酒、蘿蔔、黑橄榄而傳來的木質的甜蜜音樂。

    他在談論他母親,談論從她子宮裡出來,然後是他的弟弟妹妹,然後戰争來臨,他們讓他射擊,他不能射,然後戰争結束,他們打開監獄、瘋人院以及一切一切的大門,他像小鳥一樣自由。

    究竟是如何這樣滔滔不絕地傾吐的,我已經記不清了。

    我們在談論着《風流寡婦》,談論着馬克斯·林德,談論着維也納的普拉特&mdash&mdash然後我們突然置身于日俄戰争之中,見到了克勞德·法雷爾在《戰鬥》中提到的那個中國人。

    書中說到的關于那中國人的事情一定已經沉積在他的心底,因為當他又張開嘴,談起他的母親、她的子宮、戰争來臨、像小鳥一樣自由時,我知道他又回到了遙遠的過去,我幾乎不敢呼吸,就怕讓他又清醒過來。

     我聽到他說像小鳥一樣自由,随之,大門打開,其他人跑出來,大家都免于受罰,并且都由于監禁和等待戰争結束的緊張心情而有點兒發傻。

    當大門打開的時候,我又回到了街上,在房子門前的台階上我的朋友斯坦利坐在我旁邊,我們晚上就在那裡吃酸面包。

    街那邊是卡洛爾神父的教堂。

    現在又到了傍晚,正響着晚禱的鐘聲。

    卡爾和我在逐漸增加的幽暗中面面相觑,相安無事。

    我們正坐在克利希,戰争結束很久了,但是另一場戰争正在來臨。

    它就在那裡的黑暗中,也許正是這黑暗使他想起他母親的子宮。

    夜深了,你獨自一人站在外面,無論夜變得多麼可怕,你必須獨自一人站在那裡接受它。

    &ldquo我不要去參加戰争,&rdquo他說,&ldquo媽拉巴子,我才十八歲啊!&rdquo正在此時,一架留聲機開始放起音樂,這是《風流寡婦》華爾茲。

    外面的一切都如此沉寂,如此靜谧&mdash&mdash就像在戰前那樣。

    斯坦利正在門前台階上對我竊竊私語&mdash&mdash談論上帝,天主教的上帝。

    碗裡有一些蘿蔔,卡爾在黑暗中大聲咀嚼着這些蘿蔔。

    &ldquo無論你有多麼窮困,活着總是那麼美好。

    &rdquo他說。

    我勉強能看清楚他伸手到碗裡,抓起另一根蘿蔔。

    活着是那麼美好!他說着,把蘿蔔塞進嘴裡,好像要使自己相信,他仍然活着,像小鳥一樣自由。

    現在整條街道都像小鳥一樣自由,在我心中嘁嘁喳喳。

    我又看見了那些後來腦袋被炸掉、腸子被刺刀挑出來的孩子們&mdash&mdash像阿爾菲·貝查、湯姆·福勒、約翰尼·鄧恩、西爾維斯特·戈勒、哈利·馬丁、約翰尼·保羅、埃迪·卡尼、萊斯特·瑞爾頓、喬吉·曼、斯坦利·博羅夫斯基、路易斯·庇羅沙、羅比·希斯洛普、埃迪·戈爾曼、鮑勃·馬洛尼那樣的男孩。

    來自北邊的男孩們和來自南邊的男孩們&mdash&mdash所有人都滾入一個大糞堆,他們的腸子還挂在鐵絲網上。

    隻要有一個人幸免于難也好啊!可是不,一個也沒有!就連了不起的萊斯特·瑞爾頓也不能幸免。

    整個過去全被抹去了。

     活着,并且像小鳥一樣自由,這有多麼美好。

    大門敞開,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漫遊。

    然而埃迪·卡尼在何方?斯坦利在何方? 這是耶稣歌唱的春天,他嘴裡有海綿,青蛙在跳舞。

    在每一個子宮裡,鐵蹄奔騰;在每一座墳墓裡,空彈殼咆哮。

    由令人厭惡的痛苦構成的墓穴,滿是天使蛆蟲,懸挂在天幕垂罩的子宮上。

    在這鲸魚的最後肉體内,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流膿的瘡。

    當接下來喇叭吹響的時候,這就像揿按鈕一樣:第一個人倒下去的時候,他将推倒下一個人,下一個推倒再下一個,就這樣一連串地倒下去,從紐約到長崎,從北極到南極,在全世界各個地方都是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當人倒下去的時候,他将推倒大象,大象将推倒母牛,母牛将推倒馬,馬将推倒小羊,一切都将倒下,一個在另一個之前,一個在另一個之後,就像一排被風刮倒的錫制玩具兵。

    世界将像一個羅馬焰火筒一般熄滅,連一片草葉也不會再長出來。

    吃了緻死的劑量,再也不會醒過來。

    甯靜的夜。

    沒有呻吟,也沒有竊竊私語來破壞這種甯靜。

    一種柔和而渾然一體的黑暗,一種聽不見的振翅飛翔。

     【注釋】 [1]原文為法文combinaison,既有&ldquo陰謀&rdquo之意,也可指&ldquo内衣&rdquo。

     [2]坐牛(1831&mdash&mdash1890):美國印第安人部落首領,曾領導印第安人反抗白人入侵。

     [3]即埃德·劉易斯(1891&mdash&mdash1966),美國職業摔跤手,曾奪得六次世界重量級冠軍。

     [4]即埃德加·帕克(1872&mdash&mdash1952),美國著名牙醫,實行無痛拔牙。

     [5]該句出自《新約全書》中《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