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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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醫生一樣高興地向我保證,我再也不能說話了,并在證明文件上簽字。

    在我等候檢查的時候,手術室裡正做非麻醉的殘忍手術——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使用麻醉劑。

    手術一直在進行,一聲聲尖叫傳來,等到我走進去的時候,隻見椅子被扔得到處都是,地闆上一灘灘血和尿。

     這段最後旅程的細節異常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和幾個月前相比,現在我的心态已經大不相同了,變得更加善于觀察。

    我拿到了我的遣散證明,并加蓋了第29師的印章,還有醫生證明我已“宣告殘廢”。

    我可以自由地回到英國去了,因此我也幾乎是第一次可以在西班牙走走了。

    我在巴巴斯特羅待了近一天的時間,因為每天隻有一趟火車。

    我以前曾路過巴巴斯特羅,有過匆匆的一瞥,那對我而言隻是戰争的一部分——昏暗、泥濘、陰冷,到處都是呼嘯而過的卡車,到處都是衣衫褴褛的軍隊士兵。

    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我信步而行,看到了賞心悅目彎彎曲曲的街道、老石橋、放着一人高的大泥桶的酒店、稀奇古怪遮遮掩掩的店鋪,人們在那裡制作車輪、匕首、木勺和羊皮水壺。

    我興緻勃勃地看着一個人制作皮壺,我以前從來沒見過,水壺裡面用獸皮制作,而且内裡的一面毛還沒有褪去,因此,你确實喝下過經山羊毛過濾的水。

    我用這種水壺喝了幾個月的水,竟一無所知。

    城鎮後面有一條翡翠般淺綠的小溪,一座陡峭的石崖矗立其中,岩石上建有房屋,從卧室的窗口你就能直接跳入下方一百米的水中,無數鴿子栖息在崖洞中。

    萊裡達的有些古老建築已經坍塌,成群的燕子在殘垣斷壁上築巢,向遠處看去,長年累月堆積起來的鳥巢就像是洛可可時期建築的範本。

    奇怪的是,我在這裡駐留了近六個月卻視而不見。

    現在懷揣遣散證明,我再次感到自己像個人,也有點像旅遊者。

    這幾乎是第一次讓我感到自己确确實實身處西班牙,置身于一個我終身神往的國度。

    在萊裡達和巴巴斯特羅靜谧的老街上,我似乎獲得了解脫,遠離西班牙謠言,這些謠言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

    白色的層層山巒、牧羊人、訊問地牢、摩爾人風格的宮殿、黑乎乎蜿蜒成行的騾隊、灰色的橄榄樹和一叢叢檸檬樹、披黑披肩的姑娘、馬拉加和阿利坎特的美酒、大教堂、紅衣主教、鬥牛賽、吉蔔賽人和小夜曲——總之,這就是西班牙。

    在所有歐洲國家中,它最讓我心馳神往。

    遺憾的是,當我想方設法最終到達這裡時,我隻看到了這個國家東北部的一角,而且是在混亂的戰争中,是在最寒冷的冬季裡。

     回到巴塞羅那時天色已晚,沒有出租車,也不可能回到莫蘭療養院,它在城外,我隻好去大陸飯店,在路上停下來吃了晚餐。

    我記得與一名慈祥侍者的談話,我們談起橡木水罐,包着黃銅,他們用它給客人斟酒。

    我說我想買一套帶回英國去,他深表同情地說:“是的,美極了,不是嗎?可惜現在買不到了,沒有人制作,再也沒人制作任何東西,這戰争——真是遺憾啊!”我們都認為戰争讓人感到遺憾。

    我又覺得自己像旅遊者。

    侍者輕輕地問我:“喜歡西班牙嗎?還會再來西班牙嗎?”哦,是的,我會再訪西班牙。

    因為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這段心平氣和的談話讓我銘記心底。

     當我到達旅館時,妻子正在休息室。

    她站起來,用一種在我看來無所謂的樣子朝我走過來,用一隻胳膊摟住我的脖子,面帶甜蜜的微笑。

    由于休息室裡還有其他人,她在我的耳邊輕聲說: “出去!” “什麼?” “馬上離開這兒!” “什麼?” “不要站在這兒!你必須迅速離開!” “什麼?為什麼?你是什麼意思?” 她拉着我的胳膊朝樓梯的方向走去。

    我們在半路上遇見一個法國人——我就不說出他的名字了,盡管他和馬統工黨沒有絲毫關系,但當我們身處困境時,他總是我們大家的好朋友。

    他滿心關懷地看着我。

     “聽着!你不應該來這裡。

    在他們沒給警察打電話之前,趕快跑出去躲起來。

    ” 請注意!樓梯底部與一名旅館職員,是馬統工黨成員(我想,經理并不知道),他從電梯裡偷偷地溜了出來,用蹩腳的英語告訴我立即離開。

    甚至到這時,我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到人行道上,我就問道。

     “你還沒有聽說嗎?” “沒有。

    聽說什麼?我什麼都沒聽說。

    ” “馬統工黨已經被鎮壓。

    他們占據了所有建築物,實際上是把每個人都關進了監獄。

    有人說他們正在進行槍殺。

    ” 原來是這樣,我們得另找一個地方談話。

    拉姆拉斯大街上所有大咖啡館裡都是警察,但我們在一條小巷中找到了一家安靜的咖啡館。

    我的妻子向我解釋了在我離開期間所發生的事情。

     6月15日,警察突然在安德列斯?甯的辦公室将他逮捕。

    同一天晚上,他們搜查了福爾肯飯店,并将那裡所有的人逮捕起來,他們大部分是休假的民兵。

    這個地方馬上變成監獄,随即塞滿了各種各樣的犯人。

    第二天,馬統工黨被宣布為非法組織,它的所有辦公室、書報亭、療養院和紅十字救濟中心等都被占領。

    同時,警察設法逮捕他們能抓到的和他們所知道的與馬統工黨有任何關系的人。

    在一兩天之内,40名執委會成員全部或幾乎全部被關進監獄。

    可能隻有一兩個人逃走并躲了起來,但警察開始使詭計:一旦有人逃跑,就把他們的妻子抓起來當人質(交戰雙方在戰争中都廣泛使用這種方法)。

    根本沒有辦法統計有多少人被捕,我妻子聽說僅巴塞羅那就有400人被捕。

    我一直在想,當時在其他地方被捕的人數一定更多。

    最優秀的人員都被抓了起來。

    在有些情況下,警察甚至從醫院裡把受傷的民兵殘酷地拖走。

     這讓人深感不安。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我可以理解他們對馬統工黨的鎮壓,但他們為什麼要逮捕那麼多人?就我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沒有任何理由,很明顯,鎮壓馬統工黨引發了連鎖反應,馬統工黨現在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