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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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德的影響,特别是他們的坦率和慷慨。

    一個西班牙人的慷慨,用最直接的話來說,甚至常常令人感到尴尬。

    如果你向他要一支煙,他會把整包香煙塞給你。

    在諸如此類的小事情上,包含了一種更深意義上的心靈上的寬厚情懷,這是我在這種處境艱難的環境中不斷遇到的。

    在這次戰争期間到訪西班牙的一些新聞記者和外國人曾經宣稱,西班牙人私下裡對外來援助人員懷有一種極其強烈的嫉妒情緒。

    我對此所能說的是,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情形。

    我記得,在我離開軍營的前些天,有一些人被從前線輪換回來。

    他們興奮地相互談論自己的經曆,在談到曾在韋斯卡與他們并肩戰鬥的一些法國志願軍時充滿了熱情。

    他們說,法國人很勇敢,接下來又熱情洋溢地補充道:“Másvalientesquenosotros(比我們還要勇敢)”。

    當然,對于他們後來談到的諸如法國人對戰争藝術了解得更多——對手榴彈、機關槍等等更為内行之類的說法,我是不贊成的。

    但不管怎樣,這種評論意義重大。

    而一個英國人甯可把手剁下來,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每個進入兵營的外國人在頭幾個星期裡都在學習如何熱愛西班牙人,但往往會被西班牙人特有的性格特征所激怒。

    在前線,我個人遇到的煩惱在一定程度上發展到了暴怒的程度。

    西班牙人對于很多事情都很内行,但對作戰除外。

    所有的外國人都會對他們的無視效率感到驚駭。

    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他們非常出格地不準時。

    有一個西班牙單詞每個外國人都不能不知道——manana,“明天”(字面意思為“早上”)。

    不管是不是可信,今天的事總是會被推遲到明天辦。

    這是如此地惡名遠揚,甚至連西班牙人自己也會拿它來開玩笑。

    在西班牙,不管什麼樣的事,從吃飯到戰鬥,甚至就連約會也是如此。

    作為一種慣例,無論哪一件事情總是來得太遲,當然,也有僅僅是偶然的——有如你不能指望他們隻是碰巧才遲到那樣——他們碰巧會來得太早。

    一列火車理應在八點出站,但實際開出的時間會在九到十點之間。

    不過,也許在一個星期中會有一次,由于司機一時興起,火車在七點半就出站了。

    這樣的事情有點讓人厭煩。

    從理論上講,我甯可尊敬這些西班牙人,他們沒有我們這些北方人對于時間的神經衰弱症,可非常不幸的是,我有。

     在從不間斷的謠言、“明天”和拖沓之後,我們突然接到通知,要在兩個小時之後開赴前線,此時,我們的大部分裝備都還尚未配給。

    在軍需官的庫房裡出現了可怕的騷動,排在後面的人不得不在沒有領到全部裝備的情況下離開。

    兵營裡突然到處都是女人,她們仿佛是從地下冒出來的,在幫助自己第男人卷起毯子、打理背包。

    丢面子的是,我竟然也得由一個西班牙女孩——另一個英國民兵威廉的妻子,來向我演示如何挂上新發的皮質子彈盒。

    她是一個文雅、黑眼睛、有着濃厚女性特征的人。

    她的終身職業似乎應當是搖搖籃,但事實上,她在七月的巷戰中表現得非常勇敢。

    此時她懷裡正抱着一個小寶寶,寶寶是在戰争爆發後十個月出生的,也許是在一道路障後面受孕的。

     火車應該在八點離開,但是直到八點十分,疲憊不堪、汗流浃背的官員們還在試圖讓我們在軍營前的廣場上集合列隊。

    點燃火炬的場面在我腦海裡留下的印象依然十分清晰——喧嚣和激動,紅旗在火炬的光芒中飄揚,大批列隊的民兵背着背包,他們卷好的毯子露出了磨破的邊,喊叫聲,皮靴和錫制酒杯發出的咔哒聲,後來發出的巨大的噓聲成功地帶來了安靜。

    接下來,一位政治委員站在一面巨大的飄揚的紅旗下用加泰羅尼亞語對大家進行演說。

    最後,他們讓我們前往車站,行進的是最繞道的路線,長達三到四英裡,目的是在全城的人們面前充分地展示一下。

    到了拉姆拉斯,他們讓我們停留了一會,一支借來的樂隊演奏了一些革命歌曲或其他什麼歌曲。

    再一次,這些耀武揚威的英雄們——叫喊着,洋溢着熱情,到處都是紅旗或紅黑相間的旗幟。

    友好的人群聚集在道路兩旁,為的是看上我們一眼。

    女人們站在窗口向我們揮手緻意。

    那時候這一切看起來是多麼自然,現在這一切看起來卻又是多麼遙遠和不可思議!火車上十分擁擠,以至于連地闆上都幾乎沒有能讓人坐得下來的空間。

    在最後一刻,威廉的妻子從站台上沖下來,送給我們一瓶酒,一英尺長的亮紅色的香腸。

    香腸吃起來帶有肥皂味,讓我們都拉了肚子。

    火車以正常的戰時速度(每小時不到二十公裡)蠕動着駛出加泰羅尼亞,前往阿拉貢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