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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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躍而起、飛到空中。

    弗洛裡與女孩兒都同意駐足片刻好賞花。

    一陣莫名的幸福感湧上兩人的心頭。

     “你可千萬别不戴帽子就頂着日頭出門,”弗洛裡再次說道,不知怎地,話語間透出一絲親密。

    他總是忍不住提及她的短發,在他看來,這頭發真的很漂亮,單單隻是提到頭發,就仿佛親手撫摸到了一般。

     “哎呀,你的膝蓋在淌血,”女孩兒說道,“是剛才來救我的時候傷着的吧?” 在他的卡其布長襪上,有一條細小的血迹,已經幹了,變成紫色。

    “無關緊要,”他說道。

    可是此刻,兩人都并未覺得無關緊要。

    他們開始急切地聊起花兒來。

    女孩兒說自己“酷愛”鮮花,弗洛裡便領着她沿小徑前行,一株接一株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你瞧這草夾竹桃長得。

    在這個國家,草夾竹桃一年連續六個月都開花。

    它們不能見太多陽光。

    我覺得那些黃的,顔色簡直像是報春花。

    我都十五年沒見過報春花了,還有桂竹香。

    那些百日菊也很漂亮,對吧?——再配上那些絕妙的底色,就像畫的花兒。

    這些是非洲金盞花。

    并不是什麼上檔次的東西,幾乎就是些雜草,可你會忍不住喜歡上它們,如此鮮豔、如此茁壯。

    印度人對其有着很深的感情,無論哪兒有印度人,你都會看到金盞花在成長,哪怕是在叢林遮掩住一切多年後依然如此。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上陽台看看蘭花。

    我給你看的幾株很像金鈴铛——真的像金的。

    它們聞上去也像蜂蜜,簡直無法抗拒。

    這大概是這個該死的國家唯一的優點了,就是适合花兒生長。

    你應該很喜歡園藝吧?在這個國家,這可是我們最大的慰藉了。

    ” “噢,我非常喜愛園藝,”女孩兒答道。

     他們上了陽台。

    柯斯拉趕緊穿上穎衣,戴上最好的粉紅絲綢頭巾,他托着個盤子從屋裡出來,盤子上放着一瓶杜松子酒,幾個玻璃杯,還有一盒香煙。

    他将這些東西放到桌子上,一邊略有不安地打量這女孩兒,一邊躬身作揖。

     “恐怕在早晨這個時候,請你喝一杯也沒法子吧。

    我始終無法讓我的傭人記住,有些人是可以早飯前不必喝杜松子酒的。

    ” 看來他把自己也算在内了,因為他揮了揮手,示意把柯斯拉端上的酒給撤下。

    女孩兒坐在柯斯拉在陽台頭上為她擺好的柳條椅上。

    葉色暗黑的蘭花垂在她腦後,幾束金色的花朵散發出溫馨的蜜香。

    弗洛裡倚着陽台欄杆站着,半對着女孩兒,但還是掩藏着臉上的胎記。

     “從這兒看到的風景可真美妙啊,”她一邊往山下看一邊說道。

     “是啊,的确如此。

    在太陽還未下山的昏黃光芒中真是美麗無比。

    我愛操場上這種昏暗的黃色,那幾株鳳凰木,猶如點點绯紅。

    還有天邊的那些群山,幾乎就是黑色。

    我的營地就在山那邊,”他補充道。

     那女孩有些遠視眼,她摘下眼鏡向遠方望去。

    他注意到她的眼睛是明亮的淺藍色,比風鈴草還要淺。

    他還注意到她眼睛周圍的皮膚很光滑,簡直像是花瓣。

    這讓他不禁再次想起自己的年齡和自己那張憔悴的臉,于是他走開了一點,但還是忍不住說: “我說,你來到凱奧克他達該有多幸運啊!你無法想象,對于我們來說,在這種地方能看到一張新面孔有多麼重要!幾個月來,就是我們這個可憐的小圈子,偶爾有官員來巡視,再就是那些帶着照相機的美國記者,沿着伊洛瓦底河過來。

    我猜想你是直接從英國過來的吧?” “哦,不能說是從英國來的。

    我來這兒之前住在巴黎。

    你知道,我母親是個藝術家。

    ” “巴黎!你真的在巴黎住過嗎?天哪,從巴黎來到凱奧克他達這種地方!你知道嗎,在這樣的小土溝裡,很難想象還有巴黎這種地方。

    ” “你喜歡巴黎嗎?”她問道。

     “我連見都沒見過。

    可是,上帝,我成天都在想象啊!巴黎——在我心目中就是滿處繪畫,什麼咖啡館啦,林蔭大道啦,藝術家的工作室啦,還有維永、波德萊爾、莫泊桑,全都交彙在一塊兒。

    你都不知道這些歐洲城市的名字對我們這兒的人來說意味着什麼。

    你真的在巴黎住過?坐在咖啡館裡,跟外國的藝術學生一起,一邊喝着白葡萄酒,一邊讨論馬塞爾&#8226普魯斯特?” “哦,我想是這種生活,”女孩笑着說。

     “你會發現跟這裡簡直就是天壤之别!這兒可沒有白葡萄酒和馬塞爾&#8226普魯斯特。

    倒是很可能有威士忌和埃德加&#8226華萊士。

    不過要是你什麼時候想看書的話,你可能會在我這兒找到一些喜歡看的。

    俱樂部的閱覽室裡淨是些垃圾。

    當然喽,我在藏書方面無可救藥地落後于時代了。

    我猜想你已經讀遍世上的書了吧。

    ” “噢,沒有啊。

    不過我确實很喜愛讀書,”女孩說道。

     “能遇見喜歡讀書的人有多好啊!我的意思是值得讀的書,而不是俱樂部書屋裡的那些垃圾。

    假如我喋喋不休讓你煩了,真的希望你能諒解。

    一旦能遇見誰還知道這世上有書,我的話匣子可就關不住了。

    在這種國家,你得原諒這樣的過錯。

    ” “哦,可我喜歡談論書啊。

    我覺得讀書的确太好了。

    我的意思是,假如沒有書,生活會成什麼樣啊?真是一個——一個——” “真是一個私人的避難所。

    的确如此——” 他倆迫不及待地暢談起來,起先是談書,然後是打獵,女孩兒似乎對打獵很感興趣,直撺掇弗洛裡給她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