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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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克!金金!我的早餐!快點兒,我快餓死了。

    ” 客廳的簾子後面,一張桌子已經擺好,上面放着一大碗米飯,還有十幾個盤子,分别盛着咖喱、蝦幹和切好的青芒果。

    吳波金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前,咕哝了一聲坐将下來,馬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他的老婆瑪金站在身後服侍他。

    她是個瘦瘦的女人,今年五十四歲,樣子和善,長着一張淡褐色、很像猿猴的臉。

    吳波金隻顧自己吃飯,也沒留意她在身後。

    他用油膩的手指快速地把飯塞進嘴巴裡,碗底兒都快貼着鼻子了。

    他每次吃飯都速度奇快、情緒飽滿,吃的也極多。

    與其說是吃飯,還不如說是一種作樂,縱情于咖喱和米飯之中。

    吃完飯後,他就坐回去,打上幾個飽嗝,喊瑪金給自己拿來一支青色的緬甸卷煙。

    他從不抽英國煙,說它們不夠味兒。

     很快,在巴泰克的幫助下,吳波金穿上了制服,并且在客廳的長鏡子前面洋洋自得地端詳了一會兒自己。

    這是一間木頭牆的屋子,有兩根柱子支撐着頂梁,依稀仍可看出是柚木的樹幹,盡管吳波金用了鑲邊的木闆和椅子、皇室人物的石版畫以及一個滅火器,把屋子布置成“英國式樣”,跟所有的緬甸房間一樣,屋裡還是又黑又邋遢。

    地闆上鋪着竹席,席子上濺滿了酸橙汁和槟榔汁。

     瑪金正坐在拐角的一塊席子上縫着穎衣穎衣為緬甸民族服裝,穿于上半身,往往同下半身的羅衣搭配穿戴。

    ——譯者注。

    吳波金在鏡子前頭緩慢地轉動着身子,想要看看自己的背面。

    他戴着淡粉色絲綢作的頭巾,纏着漿過的細布穎衣,還有一件曼德勒絲綢作的袍子,是塊帶黃頭的淺橙色錦緞,很是華麗。

    他費勁地扭過頭去,滿意地看到袍子在自己肥大的屁股那兒又緊又亮。

    他對自己肥胖的身材十分驕傲,因為他把積聚在身上的贅肉看作是自己成功的象征。

    一個當初出身卑微、忍饑挨餓的人,如今肥頭大耳、生活闊綽,還讓人非常敬畏。

    他是踩着仇家們的屍體發家的,一想到這裡,他就有種近乎詩意的感覺。

     “我的新袍子二十二盧比可夠便宜的,嘿,金金?”他說道。

     瑪金埋頭于手上的針線活兒。

    她是一個樸素而守舊的婦女,所掌握的歐洲人習慣比吳波金還要少。

    她一坐到椅子上就渾身不舒服。

    每天早晨,她都像個村婦一樣,頭頂着籃子到集市上去,而到了晚上,你就會看見她跪在花園裡,朝着俯瞰全城的那座佛塔的白色塔尖在祈禱。

    二十多年來,吳波金有什麼陰謀詭計,從來都不對她隐瞞。

     “柯波金,”她說,“你這輩子壞事幹得已經夠多的了。

    ” 吳波金揮了揮手,“那有什麼關系?我建的塔足以贖清一切罪過,來日方長呢。

    ” 瑪金繼續埋頭做她的針線活兒,一幅倔樣子,當她不同意吳波金的所作所為時總是如此。

     “可是,柯波金,所有這些陰謀詭計都有什麼必要呢?我聽見你跟柯巴森在陽台上說的話了。

    你們計劃加害維拉斯瓦米醫生。

    為什麼你要害那個印度醫生呢?他可是個好人呀。

    ” “這種公事你個女人懂什麼?醫生礙我的事了。

    首先,他拒絕受賄,這讓我們其他人很難辦。

    另外——唉,還有些事憑你的腦子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 “柯波金,你已經有錢有權了,這能對你有什麼好處呢?咱們窮的時候反倒很開心哩。

    啊,我還很清楚地記得,當你還是鎮區幹事的時候,我們頭一次擁有了自己的房子。

    對于咱們的柳條家具,還有你那支帶金邊兒的自來水筆,我們有多驕傲啊!還有那位年輕的英國警官進咱家屋裡,坐在最好的椅子上喝了一瓶啤酒,我們覺得自己多有面子啊!開心并不在錢上。

    你現在要更多的錢有什麼用呢?” “荒唐,女人真是荒唐!去做你的飯、縫你的衣服去吧,公事讓懂行的人來處理。

    ” “好吧,我不懂。

    我是你的老婆,從來都是聽你的。

    可至少總該積點兒德吧。

    你要多積德啊,柯波金!比方說,你可以買些活魚,拿到河邊去放生,這樣可以積好多德呢。

    還有,今兒早晨和尚來讨米的時候,他們對我講寺裡又來了兩個和尚,正在餓肚子。

    你就不能給他們點兒吃的嗎,柯波金?我自己可什麼都還沒給他們,所以你給的話就可以積德了。

    ” 吳波金從鏡子裡轉過臉來。

    這話倒讓他有些動心了。

    隻要别太麻煩的話,他從來不錯過任何機會去積德。

    在他眼裡,自己積的那堆德就像是銀行裡的存款一樣在不停增長。

    放生到河裡的每一條魚、施舍給和尚的每一件東西,都讓他向極樂世界邁近了一步。

    這個想法很令人寬慰。

    他于是命人将村長送來的那筐芒果送到寺裡去。

     不久,他便離家上路,巴泰克抱着一堆文件跟在他身後。

    他走得很慢,身闆挺得筆直,好平衡自己的大肚子,頭上撐着一把黃色的絲綢傘。

    在陽光的照耀下,他那粉紅色的袍子,就像是一顆光滑的果仁糖。

    他正趕往法庭去審理一天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