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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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黎明鼓,牢房的門就打開了,進來清點囚犯人數的警衛隊士官向大家緻以節日的祝賀。

    大家也同樣地祝賀他,和藹而親切。

    匆匆禱告之後,阿基姆·阿基梅奇和很多把自己的鵝和乳豬放在夥房裡的人都急忙趕去,要看看那些東西的情況如何,在怎樣燒烤,東西都放在哪裡,等等。

    在黑暗中,通過我們牢房覆着冰雪的小窗子可以看到,所有兩個夥房的六個火爐都烈火熊熊,是在天亮前就生起了火。

    在黑暗的院子裡,已是人影憧憧,囚犯們穿着或披着自己的短皮襖向夥房匆匆擁去。

    有些人,不過為數不多,已經到過酒販子那裡。

    那是一些最性急的人。

    總的說來,大家都舉止得體,态度溫和,竟異乎尋常地彬彬有禮。

    既聽不到平時的叫罵,也聽不到平時的争吵。

    大夥兒都明白,這是一個重大的日子、偉大的節日。

    有的人到其他牢房去向比較親近的人祝賀。

    表現了一種友好的情意。

    我要順便指出,在囚犯之間幾乎完全看不到友情,我不是說廣泛的友情,這更是無從談起,我說的是私人之間的友情,某一個囚犯和另一個囚犯成為朋友。

    這在我們之間幾乎是完全沒有的,而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特點:在監獄外面是沒有這種情況的。

    總的說來,除了罕有的例外,我們在彼此的交往中是生硬和冷漠的,而且這是一種正式的、一經采納便固定下來的交往方式。

    我也走出了牢房;晨曦初露;星星已黯然無光;稀薄的寒霧在徐徐上升。

    夥房的幾個煙囪湧起滾滾濃煙。

    有些與我迎面相逢的囚犯愉快而親切地主動向我祝賀節日。

    我表示感謝,也同樣地緻以祝賀。

    其中包括這樣的一些人,他們在這整整一個月裡還從未和我講過一句話。

     在緊挨着夥房的地方,一個軍人牢房的囚犯披着光闆皮襖趕了上來。

    他隔着半個院子就認出了我,大聲叫道:&ldquo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亞曆山大·彼得羅維奇!&rdquo他急匆匆地向夥房跑來。

    我停下來等他。

    這是一個目光柔和的圓圓臉的年輕人,他對所有的人都寡言少語,和我還不曾說過一句話,而且從我入獄的時候起,對我一直不理不睬;我甚至連他叫什麼也不知道。

    他向我跑了過來,氣喘籲籲地站在我跟前,帶着一種傻氣而又非常幸福的微笑看着我。

     &ldquo您幹嗎?&rdquo我有些驚訝地問道,因為他面帶微笑站在我面前,瞪大眼睛看着我,卻一言不發。

     &ldquo那還用說,節日嘛&hellip&hellip&rdquo他咕哝了一句,随即意識到,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便丢下我,急忙到夥房去了。

     我要順便指出,此後我和他也根本沒有交往,直至我離開監獄,彼此之間幾乎連一句話也不曾說過。

     夥房裡在幾個熊熊燃燒的火爐旁是一片忙亂、碰撞和人擠人的景象。

    人人都在照料着自己的食物;幾個廚娘開始準備公共夥食了,因為這一天午飯的時間要提前。

    不過還沒有人開始吃東西,盡管有些人很想吃了,卻在衆人面前保持着禮節。

    大夥兒在等候神父,他來了才能開齋。

    這時天還沒有大亮,監獄的大門外已響起了上等兵叫人的聲音:&ldquo廚師!&rdquo這叫聲差不多一刻也不停,而且幾乎持續了兩個小時之久。

    呼喚廚師,是要他們去領取從城裡各處送到監獄來的施舍。

    送來的是大量面包、烤餅、餡餅、奶渣餅、發面煎餅以及其他用牛奶、奶油、雞蛋和面粉烘烤的食品。

    我想,整個城市沒有哪一位商人和市民的家庭主婦沒有送來自己的面包,向&ldquo不幸的&rdquo囚犯們祝賀偉大的節日。

    有豐盛的施舍&mdash&mdash用牛奶、奶油、雞蛋和精白面粉烘烤的食品,而且數量很大。

    也有很貧乏的施舍&mdash&mdash一個廉價的小面包圈,兩個稍微抹上點酸奶油的黑奶渣餅:這是窮人給窮人的禮物,他已傾其所有了。

    這一切人們都同樣感激地接受了,不分是什麼禮物,饋贈者是誰。

    囚犯們接受施舍時脫帽鞠躬,緻以節日的祝賀,并把施舍的東西送到夥房去。

    等到施舍的面包堆積了幾大堆的時候,便把各牢房的室長叫來,他們再按牢房公平分配。

    沒有争吵,沒有叫罵;事情辦得又誠實又公平。

    我們牢房分到的東西就在我們之間平分;由阿基姆·阿基梅奇和另一名囚犯分給大家;他倆親手分,親手發給每個人。

    沒有一點異議,沒有人争多論少;大家都很滿意;甚至不可能懷疑,誰會隐藏什麼或分配不公。

    在夥房忙完自己的事情後,阿基姆·阿基梅奇開始穿衣服了,他穿得十分得體而莊重,沒有一個小領鈎是沒有扣好的,穿好衣服,立即正式開始祈禱。

    他祈禱了很長時間。

    已經有很多囚犯在祈禱了,大多是中年人。

    年輕人祈禱的不多:也許有誰站起來時畫個十字,即使在節日裡也是如此。

    阿基姆·阿基梅奇祈禱後來到我面前,略顯莊重地向我祝賀聖誕節。

    我當即請他喝茶,而他用自己的烤乳豬款待我。

    過了一會兒,彼得羅夫也跑來向我表示祝賀。

    他看來已經喝了酒,雖然氣喘籲籲地跑了來,話卻不多,隻是有所期待地在我面前略站片刻,很快就離開我到夥房去了。

    這時軍人牢房正在準備接待神父。

    這間牢房的布置與其他牢房不同:它的通鋪是靠牆排列的,而不像其餘的所有牢房那樣排列在房間中央,因而監獄裡唯有這個房間當中沒有堆滿雜物。

    想必它之所以這樣布置,就是為了在必要時能讓囚犯們在這裡集合。

    房間中央放着一張小桌子,上面鋪着一條幹淨的毛巾,擺着聖像,點了長明燈。

    神父終于帶着十字架和聖水來了。

    他在聖像前祈禱和唱贊美歌之後,站到了囚犯們面前,于是大家開始懷着由衷的敬畏上前親吻十字架。

    然後神父走遍各個牢房,在所有的牢房裡灑了聖水。

    在夥房裡他贊揚了我們監獄的面包,其美味在城裡是出了名的,囚犯們馬上表示,要把兩個剛出爐的新鮮面包送給他;一名殘疾軍人立刻奉命把面包送去。

    大家懷着由衷的敬畏送走了十字架,正如迎接十字架時那樣。

    少校教官和警衛隊長幾乎随即騎馬來到。

    我們都很喜歡警衛隊長,甚至對他懷有敬意。

    他在少校教官的陪同下走遍所有的牢房,向所有的人祝賀聖誕節,還走進夥房嘗了嘗監獄裡的菜湯,菜湯的味道非常好;為了這樣的日子,幾乎平均給每名囚犯在湯裡放了一俄磅牛肉。

    此外還煮了小米飯,放了很多黃油。

    送走警衛隊長後,少校教官下令開飯。

    囚犯們都竭力避開他的視線。

    我們不喜歡他的眼鏡後面那兇惡的目光,他此刻還在用那種目光東張西望,看能不能識破騷亂,有沒有罪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