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塔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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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吵醒我們的時候已經快到半夜了,雨也開始下了。

    眼看暴風雨即将來臨,這真是一個讓人提心吊膽的夜晚,這樣的一個夜晚,在一個人喂好牲口,回到屋裡,吃好晚飯,上了床,聽到雨點開始落下之前,幾乎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就在這樣的時刻,皮保迪的兩匹馬來了,全身冒汗,拉着破損的馬具,頸轭夾在外面那頭牲口的腿中間,科拉見了就說:“準是艾迪·本德侖。

    她終于過去了。

    ” “皮保迪可能上這一帶十來個人家中的任何一家來出診,”我說。

    “再說,你又怎麼知道那是皮保迪的馬兒呢?” “嗯,難道不是嗎?”她說。

    “你去把它們拴好嘛。

    ” “幹嗎呀?”我說。

    “要是她真的故去了,我們不到天亮也沒法去幫忙。

    再說馬上要來暴風雨了。

    ” “這是我的責任,”她說。

    “你去把牲口牽進來吧。

    ” 可是我還是不願意。

    “要是他們需要我們他們會派人來的,這是明擺着的。

    你連她是不是真的故去也不知道嘛。

    ” “唉,你難道認不出這是皮保迪的馬?你敢說那不是?好了,快去吧。

    ”可我還是不肯去。

    我發現,當人們需要誰的時候,最好還是等他們來請。

    “這是我身為基督徒的責任,”科拉說。

    “難道你要阻攔我盡基督徒的責任嗎?” “要是你願意,你明天可以在那兒呆上一整天嘛,”我說。

     當科拉叫醒我時,天已經下了一會兒雨了。

    即使在我掌着燈朝門口走去,燈光照在玻璃上,讓他知道我在去開門時,他還在敲門。

    聲音不響,但老是不斷地敲,好像他敲着敲着都快睡着了,可是我一直沒有注意到敲的是門上多麼低的部位,直到我開開門什麼也沒看見,才有所察覺。

    我把燈舉起來,雨絲亮閃閃的掠過了燈,而科拉又在門廳裡嚷嚷:“是誰呀,弗農?”我起先根本看不見有人,後來我放低了燈,朝門周圍地下去找。

     他看上去像一隻落水狗,穿着工褲,沒有戴帽子,泥漿一直濺到膝蓋上,他在泥濘裡走了足足四英裡呢。

    “哎喲,我的老天,”我說。

     “那是誰呀,弗農?”科拉說。

     他對着我看,臉當中那雙眼睛又圓又黑,就像你把光線投到一隻貓頭鷹的臉上時所見到的一樣。

    “你是看見那條魚的,”他說。

     “到屋子裡來,”我說。

    “怎麼一回事?是你媽——” “弗農,”科拉說。

     他在黑暗中站在門後面。

    雨撲打在燈上,發出了嘶嘶聲,我擔心它不定什麼時候會爆裂。

    “你當時在場,”他說。

    “你是看見的。

    ” 這時科拉來到門口。

    “你快給我進來避雨,”她說,并把他拖了進來,他一直瞧着我,簡直像一隻落水狗。

    “我早就跟你說了有情況。

    你快去拴馬呀。

    ” “可是他并沒有說——”我說。

     他瞧着我,水巴嗒巴嗒地滴在地上,“他要把地毯弄環了,”科拉說,“你去拴馬,我來把他帶到廚房裡去。

    ” 可是他往後縮,滴着水,用那樣一雙眼睛瞅着我。

    “你當時在場。

    你看見它躺在那兒的。

    卡什一心想把她釘在裡面,它當時躺在那邊地上。

    你是親眼看見的。

    你還看見土裡的印記的。

    我往這邊趕來的時候雨還沒下大。

    我們趕回去還來得及。

    ” 我聽了頭皮直發麻,雖然那時我還不怎麼明白。

    可是科拉倒是懂了。

    “你快去把那兩匹馬牽來,”她說。

    “他又傷心又難過,都昏了頭了。

    ” 我頭皮直發麻,這一點不假。

    一個人有時候真的得動腦子想一想才行。

    想想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憂傷和煩惱;想一想它們像閃電一樣,随時都可能朝任何地方打擊下來。

    我琢磨一個人得對上帝保持很強的信心才能自保,雖然有時候我覺得科拉未免想得太多,好像她打算把旁人都從上帝身邊擠開好讓自己更靠近他老人家似的。

    可是,當有一天這一類的禍事臨頭時,我想她還是做對了,一個人對這種事是得多操點心。

    我有這樣一位一輩子在追求高尚道德、一心要做好事的太太,真是太幸運了,她不是老說我有福氣嗎。

     一個人有時候是得動腦子想一想這種事。

    當然,倒不用經常去想。

    那樣更好些。

    因為上帝要人多做實事,而不希望他們花許多時間去沒完沒了地想心事,因為人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