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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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的那一側就是南方的開始。

    達爾曼常說那并非約定俗成,你穿過那條街道就進入一個比較古老踏實的世界。

    他在馬車上從新的建築物中間尋找帶鐵欄杆的窗戶、門鈴、大門的拱頂、門廳和親切的小院。

     在火車站的大廳裡,他發現還有三十分鐘火車才開。

    他突然記起巴西街的一家咖啡館(離伊裡戈延家不遠)有一隻好大的貓像冷眼看世界的神道一樣,任人撫摩。

    他走進咖啡館。

    貓還在,不過睡着了。

    他要了一杯咖啡,緩緩加糖攪拌,嘗了一口(療養院裡禁止他喝咖啡),一面撫摩貓的黑毛皮,覺得這種接觸有點虛幻,仿佛他和貓之間隔着一塊玻璃,因為人生活在時間和時間的延續中,而那個神秘的動物卻生活在當前,在瞬間的永恒之中。

     列車停在倒數第二個月台旁邊。

    達爾曼穿過幾節車廂,有一節幾乎是空的。

    他把手提箱擱在行李架上;列車起動後,他打開箱子,猶豫一下之後,取出《一千零一夜》的第一冊。

    這部書同他不幸的遭遇密切相連,他帶這部書出門就是要表明不幸已經勾銷,是對被挫敗的邪惡力量一次暗自得意的挑戰。

     列車兩旁的市區逐漸成為房屋稀稀落落的郊區;這番景色和随後出現的花園和鄉間别墅使他遲遲沒有開始看書。

    事實上,達爾曼看得不多;誰都不否認,磁石山和發誓要殺死恩人的妖精固然奇妙,但是明媚的早晨和生活的樂趣更為奇妙。

    幸福感使他無心去注意山魯佐德和她多餘的奇迹;達爾曼合上書,充分享受愉悅的時刻。

     午飯(湯是盛在精光锃亮的金屬碗裡端來的,像遙遠的兒時外出避暑時那樣)又是甯靜惬意的享受。

     明天早晨我就在莊園裡醒來了,他想道,他有一身而為二人的感覺:一個人是秋日在祖國的大地上行進,另一個給關在療養院裡,忍受着有條不紊的擺布。

    他看到粉刷剝落的磚房,寬大而棱角分明,在鐵路邊無休無止地瞅着列車經過;他看到泥路上的騎手;看到溝渠、水塘和農場;看到大理石般的明亮的雲層,這一切都是偶遇,仿佛平原上的夢境。

    他還覺得樹木和莊稼地似曾相識,隻是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因為他對田野的感性認識遠遠低于他思念的理性認識。

     他瞌睡了一會兒,夢中見到的是隆隆向前的列車。

    中午十二點的難以忍受的白熾太陽已成了傍晚前的黃色,不久又将成為紅色。

    車廂也不一樣了;不是在孔斯蒂圖西昂離開月台時的模樣:平原和時間貫穿并改變了它的形狀。

    車廂在外面的移動的影子朝地平線延伸。

    漠漠大地沒有村落或人的迹象。

    一切都茫無垠際,但同時又很親切,在某種意義上有些隐秘。

    在粗犷的田野上,有時候除了一頭牛外空無一物。

    孤寂達到十足的程度,甚至含有敵意,達爾曼幾乎懷疑自己不僅是向南方,而是向過去的時間行進。

    檢票員打斷了他這些不真實的遐想,看了他的車票後通知他說,列車不停在慣常的車站,而要停在達爾曼幾乎不認識的稍前面的一個車站。

    (那人還作了解釋,達爾曼不想弄明白,甚至不想聽,因為他對事情的過程不感興趣。

    ) 列車吃力地停住,周圍幾乎是一片荒野。

    鐵軌的另一面是車站,隻是月台上一個棚子而已。

    車站附近沒有任何車輛,但是站長認為在十來個街口遠的一家鋪子裡也許能找到一輛車。

     達爾曼決定步行前去,把它當做一次小小的曆險。

    太陽已經西沉,但是餘輝在被夜晚抹去之前,把深切阒靜的平原映照得更輝煌。

    達爾曼緩步當車,心醉神迷地深吸着三葉草的氣息,他走得很慢,并不是怕累,而是盡量延長這歡快的時刻。

     雜貨鋪的房屋本來漆成大紅色,日久天長,現在的顔色退得不那麼刺眼。

    簡陋的建築使他想起一幀鋼版畫,或許是舊版《保爾和弗吉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