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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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勃洛莫夫用驚恐的目光看着他，聽他說話。
他的朋友好像在他面前立起一面鏡子，當他看清自己後，吓壞了。
&ldquo安德烈，你别罵我，還是實際幫幫我吧！&rdquo他歎口氣說，&ldquo我自己也在為此而苦惱。
既然你今天已看到和聽到我如何的自掘墳墓和哭泣自己，你就不會隻忍心罵我。
我一切都知道，一切都明白，可就是沒有力量和意志。
你給我意志和智慧吧，你領我到哪裡去都行。
也許跟着你，我還能往前走，而我自己則會寸步難行。
你說得對：&lsquo要麼，現在站起來，要麼就永遠不起來！&rsquo再過一年就晚了！&rdquo &ldquo這是你嗎，伊裡亞？&rdquo安德烈說，&ldquo我記得當你還是一個瘦瘦的活潑的孩子時，天天都從聖母堂街走到庫德林諾。
在那邊的一個小花園裡&hellip&hellip你沒有忘記那兩姊妹吧？還有盧梭、席勒、歌德、拜倫呢？是你把這些作家的作品帶給她們姊妹倆，又向她們借了科坦、讓莉斯的小說&hellip&hellip你曾在她們面前擺起架子來，說要提高她們的欣賞趣味&hellip&hellip&rdquo 奧勃洛莫夫從床上跳起來。
&ldquo你怎麼連這些都還記得，安德烈？可不是嗎！我曾經和她們一起幻想過，向她們訴說過我對未來的憧憬，闡述過我的宏圖、思想和&hellip&hellip感情，這些都是我背着你悄悄地幹的，怕你笑話我。
可是這一切也在那裡熄滅了，從來沒有重現過！它們都哪兒去了呢？為什麼會熄滅呢？不可理解！其實在我的生活中并沒有發生過暴風雨和地震，我沒有失去過什麼，良心上也沒有過什麼重負，它清白如鏡，我的自尊心也沒有受過任何打擊，天曉得為什麼一切都消失了呢！&rdquo 他歎了一口氣。
&ldquo你知道嗎，安德烈？我的生命從來沒有點燃過什麼大火，不論是拯救之火，還是毀滅之火，它不像其他人的生命那樣，開始時如同早晨，漸漸地散發出光和熱，然後變成白天，暑熱開始，在炎熱的中午，一切都沸騰、運動，然後逐漸趨于平靜，越來越蒼白，自然地、逐步地熄滅，走向黃昏。
我的生命卻是從熄滅開始的。
說來奇怪，可事實就是如此。
從我意識到自己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自己在熄滅下去。
我在衙門裡寫各種文件的時候，就開始熄滅了。
後來，當我讀到書上講的種種我不知道如何運用的道理時，當聽到朋友們在議論、搬弄是非、互相挑撥、兇狠而又冷漠地胡說八道時，當看到友誼是由毫無目的、毫無好感的聚會維系着時，我慢慢地熄滅了。
在和明娜交往的時候，我也在熄滅，在浪費精力，因為我把多半的收入都給了她，自以為愛她。
我在涅瓦大街上精神沮喪、無精打采地踯躅于那些穿海狸皮大衣和浣熊皮大衣的人們中間時，在别人每周舉行的宴會上人家把我當作一個還看得過去的求婚者而加以親切接待時，我同樣是在熄滅；跟别人一樣，把生命和智慧浪費在毫無意義的瑣事上，從城裡遷到别墅，再從别墅遷到戈羅霍夫大街，看見市場上運來了牡蛎和大蝦時，才斷定是春天到了；秋季和冬季也有固定的日子為标志：可以散步遊玩的時候就是夏天到了。
整個生活就是懶洋洋地安逸地瞌睡&hellip&hellip那自尊心都用到什麼上面去了？做件衣服就一定得找有名的裁縫嗎？一定要到名門大戶去串門？一定要讓某某公爵握我的手？可是要知道，自尊心乃是生命之柱啊！它到哪兒去了呢？或者是我不懂得這種生活，或者是生活本身很不好，可是更好的生活我又不知道，沒看見過，也沒有人向我指出過。
你的出現就像彗星一樣，光芒四射，卻瞬息即逝。
我逐漸地忘記了這一切，便慢慢熄滅下去&hellip&hellip&rdquo 施托爾茨對奧勃洛莫夫這席話不再報以一種不經心的嘲笑，而是認真地聽着，抑郁地沉默着。
&ldquo你剛才說我的氣色不好，滿臉倦态，&rdquo奧勃洛莫夫接着說，&ldquo是的，我萎靡不振，迂腐得像一件穿破了的長袍，但不是由于氣候，也不是由于勞動，而是因為十二年來我心裡的光已經被鎖起來了。
它曾經尋找過出路，結果隻燒着了自己的牢房，還沒有從牢房裡沖出來，光就熄滅了。
我親愛的安德烈，十二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已不想再蘇醒了。
&rdquo &ldquo你為什麼不掙脫出來，跑到什麼地方去，而是默默地毀滅呢？&rdquo施托爾茨急忙地問道。
&ldquo跑到哪裡去呢？&rdquo &ldquo跑到哪裡去？哪怕跟自己的農民到伏爾加河去也行，那裡有更多活動的餘地，有利可圖，有目标，有勞動。
要是我，我就到西伯利亞去，到錫特卡去。
&rdquo &ldquo瞧，你給我開的是多麼厲害的藥劑！&rdquo奧勃洛莫夫懊喪地說，&ldquo又何止我一個人是這樣呢！你看米哈依洛夫、彼得洛夫、謝苗諾夫、阿列克謝耶夫、斯傑潘諾夫&hellip&hellip你簡直數不過來，我們這樣的人多得數不勝數！&rdquo 施托爾茨還在思考着剛才奧勃洛莫夫的獨白，沒有說話，後來歎口氣說： &ldquo是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還是不能讓你就這樣下去，我要帶你離開這裡，先到國外去，然後到鄉下去，等你減肥以後，你就不再憂郁了，然後再找點事幹&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對，我們離開這裡，到别的地方去！&rdquo奧勃洛莫夫忽然說道。
&ldquo明天我們開始辦理出國護照，然後準備行裝&hellip&hellip我是不會後退的，你聽見沒有，伊裡亞？&rdquo &ldquo為什麼都等明天！&rdquo奧勃洛莫夫一反常态地表示不贊成施托爾茨的意見。
&ldquo你想&lsquo今天的事今天辦，不要等明天！&rsquo你真來勁啦！可是今天已經來不及了，&rdquo施托爾茨補充說，&ldquo不過，兩星期之後，我們就将離這裡很遠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老兄，這個&lsquo兩星期之後&rsquo是什麼意思，這樣太突然了吧！&rdquo奧勃洛莫夫說，&ldquo讓我好好想一想，做好準備&hellip&hellip要有一輛旅行馬車&hellip&hellip也許再過三個月吧。
&rdquo &ldquo要什麼旅行馬車！我們坐驿車到國境上，或坐輪船到呂貝克，怎麼方便怎麼走。
到了那邊，許多地方都有鐵路了。
&rdquo &ldquo那麼，房子呢？紮哈爾呢？奧勃洛莫夫田莊呢？都需要安排一下吧。
&rdquo奧勃洛莫夫申辯說。
&ldquo奧勃洛莫夫性格，奧勃洛莫夫性格！&rdquo施托爾茨笑着說，然後拿起一支蠟燭，向奧勃洛莫夫道了晚安，便去睡覺了。
&ldquo記住，要麼，現在站起來，要麼就永遠不起來！&rdquo他轉過臉去對奧勃洛莫夫補充了一句，便随手把房門關上了。
他的朋友好像在他面前立起一面鏡子，當他看清自己後，吓壞了。
&ldquo安德烈，你别罵我，還是實際幫幫我吧！&rdquo他歎口氣說，&ldquo我自己也在為此而苦惱。
既然你今天已看到和聽到我如何的自掘墳墓和哭泣自己，你就不會隻忍心罵我。
我一切都知道，一切都明白，可就是沒有力量和意志。
你給我意志和智慧吧，你領我到哪裡去都行。
也許跟着你，我還能往前走，而我自己則會寸步難行。
你說得對：&lsquo要麼，現在站起來，要麼就永遠不起來！&rsquo再過一年就晚了！&rdquo &ldquo這是你嗎，伊裡亞？&rdquo安德烈說，&ldquo我記得當你還是一個瘦瘦的活潑的孩子時，天天都從聖母堂街走到庫德林諾。
在那邊的一個小花園裡&hellip&hellip你沒有忘記那兩姊妹吧？還有盧梭、席勒、歌德、拜倫呢？是你把這些作家的作品帶給她們姊妹倆，又向她們借了科坦、讓莉斯的小說&hellip&hellip你曾在她們面前擺起架子來，說要提高她們的欣賞趣味&hellip&hellip&rdquo 奧勃洛莫夫從床上跳起來。
&ldquo你怎麼連這些都還記得，安德烈？可不是嗎！我曾經和她們一起幻想過，向她們訴說過我對未來的憧憬，闡述過我的宏圖、思想和&hellip&hellip感情，這些都是我背着你悄悄地幹的，怕你笑話我。
可是這一切也在那裡熄滅了，從來沒有重現過！它們都哪兒去了呢？為什麼會熄滅呢？不可理解！其實在我的生活中并沒有發生過暴風雨和地震，我沒有失去過什麼，良心上也沒有過什麼重負，它清白如鏡，我的自尊心也沒有受過任何打擊，天曉得為什麼一切都消失了呢！&rdquo 他歎了一口氣。
&ldquo你知道嗎，安德烈？我的生命從來沒有點燃過什麼大火，不論是拯救之火，還是毀滅之火，它不像其他人的生命那樣，開始時如同早晨，漸漸地散發出光和熱，然後變成白天，暑熱開始，在炎熱的中午，一切都沸騰、運動，然後逐漸趨于平靜，越來越蒼白，自然地、逐步地熄滅，走向黃昏。
我的生命卻是從熄滅開始的。
說來奇怪，可事實就是如此。
從我意識到自己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自己在熄滅下去。
我在衙門裡寫各種文件的時候，就開始熄滅了。
後來，當我讀到書上講的種種我不知道如何運用的道理時，當聽到朋友們在議論、搬弄是非、互相挑撥、兇狠而又冷漠地胡說八道時，當看到友誼是由毫無目的、毫無好感的聚會維系着時，我慢慢地熄滅了。
在和明娜交往的時候，我也在熄滅，在浪費精力，因為我把多半的收入都給了她，自以為愛她。
我在涅瓦大街上精神沮喪、無精打采地踯躅于那些穿海狸皮大衣和浣熊皮大衣的人們中間時，在别人每周舉行的宴會上人家把我當作一個還看得過去的求婚者而加以親切接待時，我同樣是在熄滅；跟别人一樣，把生命和智慧浪費在毫無意義的瑣事上，從城裡遷到别墅，再從别墅遷到戈羅霍夫大街，看見市場上運來了牡蛎和大蝦時，才斷定是春天到了；秋季和冬季也有固定的日子為标志：可以散步遊玩的時候就是夏天到了。
整個生活就是懶洋洋地安逸地瞌睡&hellip&hellip那自尊心都用到什麼上面去了？做件衣服就一定得找有名的裁縫嗎？一定要到名門大戶去串門？一定要讓某某公爵握我的手？可是要知道，自尊心乃是生命之柱啊！它到哪兒去了呢？或者是我不懂得這種生活，或者是生活本身很不好，可是更好的生活我又不知道，沒看見過，也沒有人向我指出過。
你的出現就像彗星一樣，光芒四射，卻瞬息即逝。
我逐漸地忘記了這一切，便慢慢熄滅下去&hellip&hellip&rdquo 施托爾茨對奧勃洛莫夫這席話不再報以一種不經心的嘲笑，而是認真地聽着，抑郁地沉默着。
&ldquo你剛才說我的氣色不好，滿臉倦态，&rdquo奧勃洛莫夫接着說，&ldquo是的，我萎靡不振，迂腐得像一件穿破了的長袍，但不是由于氣候，也不是由于勞動，而是因為十二年來我心裡的光已經被鎖起來了。
它曾經尋找過出路，結果隻燒着了自己的牢房，還沒有從牢房裡沖出來，光就熄滅了。
我親愛的安德烈，十二年就這樣過去了，我已不想再蘇醒了。
&rdquo &ldquo你為什麼不掙脫出來，跑到什麼地方去，而是默默地毀滅呢？&rdquo施托爾茨急忙地問道。
&ldquo跑到哪裡去呢？&rdquo &ldquo跑到哪裡去？哪怕跟自己的農民到伏爾加河去也行，那裡有更多活動的餘地，有利可圖，有目标，有勞動。
要是我，我就到西伯利亞去，到錫特卡去。
&rdquo &ldquo瞧，你給我開的是多麼厲害的藥劑！&rdquo奧勃洛莫夫懊喪地說，&ldquo又何止我一個人是這樣呢！你看米哈依洛夫、彼得洛夫、謝苗諾夫、阿列克謝耶夫、斯傑潘諾夫&hellip&hellip你簡直數不過來，我們這樣的人多得數不勝數！&rdquo 施托爾茨還在思考着剛才奧勃洛莫夫的獨白，沒有說話，後來歎口氣說： &ldquo是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我還是不能讓你就這樣下去，我要帶你離開這裡，先到國外去，然後到鄉下去，等你減肥以後，你就不再憂郁了，然後再找點事幹&hellip&hellip&rdquo &ldquo對，我們離開這裡，到别的地方去！&rdquo奧勃洛莫夫忽然說道。
&ldquo明天我們開始辦理出國護照，然後準備行裝&hellip&hellip我是不會後退的，你聽見沒有，伊裡亞？&rdquo &ldquo為什麼都等明天！&rdquo奧勃洛莫夫一反常态地表示不贊成施托爾茨的意見。
&ldquo你想&lsquo今天的事今天辦，不要等明天！&rsquo你真來勁啦！可是今天已經來不及了，&rdquo施托爾茨補充說，&ldquo不過，兩星期之後，我們就将離這裡很遠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老兄，這個&lsquo兩星期之後&rsquo是什麼意思，這樣太突然了吧！&rdquo奧勃洛莫夫說，&ldquo讓我好好想一想，做好準備&hellip&hellip要有一輛旅行馬車&hellip&hellip也許再過三個月吧。
&rdquo &ldquo要什麼旅行馬車！我們坐驿車到國境上，或坐輪船到呂貝克，怎麼方便怎麼走。
到了那邊，許多地方都有鐵路了。
&rdquo &ldquo那麼，房子呢？紮哈爾呢？奧勃洛莫夫田莊呢？都需要安排一下吧。
&rdquo奧勃洛莫夫申辯說。
&ldquo奧勃洛莫夫性格，奧勃洛莫夫性格！&rdquo施托爾茨笑着說，然後拿起一支蠟燭，向奧勃洛莫夫道了晚安，便去睡覺了。
&ldquo記住，要麼，現在站起來，要麼就永遠不起來！&rdquo他轉過臉去對奧勃洛莫夫補充了一句，便随手把房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