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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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旁人對我的無知大為吃驚;他們告訴我說她曾經&ldquo造就&rdquo了某某人和某某人。

    她坐了半個小時,随後站起身來,非常謙和有禮地和她認識的人握手告别,輕盈綽約地側身走出房去。

    德裡菲爾德把她送到大門口,扶她上了馬車。

     巴頓·特拉福德太太當時大約五十歲上下;她身材瘦小,眉眼卻很開闊;這使她的頭部顯得太大,與她的整個身體不成比例;她那一頭銀白色的鬈發留成米洛的維納斯⑩的發式,她年輕的時候想必十分标緻。

    她素雅地穿着黑絲綢的衣衫,脖子上挂着幾條丁當作響的珠子和貝殼項鍊。

    據說她早年的婚姻并不美滿,但是當時她已經和一位内政部的書記員、著名的史前人類學權威巴頓·特拉福德情投意合地結婚多年。

    她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渾身上下沒有骨頭;你覺得要是你捏一下她的小腿(當然,出于對女性的尊重以及她臉上的那種文靜端莊的神态,我決不至于做出這種行為),你的手指頭就會碰在一起。

    你拿起她的手的時候,你會覺得拿起的好像是一塊剔去骨頭的魚片。

    雖然她眉眼十分開闊,但是她的整個面龐卻給人一種變動不定的感覺。

    在她落座的時候,她似乎身上根本沒有脊梁骨,看上去好像一個裝滿了天鵝羽絨的昂貴的靠墊。

     她身上的一切:她的嗓音、她的笑容、她的笑聲無不具有一種柔和的味兒;她的淺色的小眼睛柔和得好似花朵;她的舉止則柔和得有如夏天的雨水。

    就是這種不尋常的、妩媚動人的特征使她成為一位很有助益的朋友,也正是這種特征為她赢得了目前的名聲。

    幾年前,那個偉大的小說家的去世對各個講英語的民族是一個極大的震動,而所有的人都知道這位小說家和她之間的友誼。

    小說家去世後不久,在大家的勸說下,她公開發表了他寫給她的大批信件,大家都看了這些信。

    在這些信的每一頁上都可以看出他對她的美貌的傾倒,對她的判斷力的重視。

    他永遠都無法充分表達他是多麼感謝她的鼓勵,她的支持,她的機敏,她的眼光。

    如果他在這些信件中的某些表達感情的方式,如同有些人所認為的那樣會使巴頓·特拉福德先生讀起來心緒複雜,那隻給作品增添了人情味。

    可是巴頓·特拉福德先生并沒有受到凡夫俗子的偏見的影響(他的不幸,如果那能算作不幸的話,就是曆史上很多最偉大的人物泰然忍受的不幸),而且他還放下對奧瑞納文化時期的火石和新石器時代的斧頭的研究,同意撰寫一本這位已故小說家的傳記,其中他相當明确地表示這位作家的天才之所以能充分發揮,很大部分是由于他妻子的影響。

     可是巴頓·特拉福德太太對文學的興趣和對藝術的熱愛并沒有因為她出過大力幫助的那個朋友在她的不可忽視的協助下已經成為後世景仰的人物而消失。

    她勤于讀書,幾乎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作品會被她所忽略,她總是很快就和任何有前途的年輕作家建立起個人關系。

    她的名聲已經很大,特别在她丈夫寫的那本傳記出版以後,所以她相信誰都不會對她準備給予的支持猶豫不決,不去接受。

    巴頓·特拉福德太太交友的天才必然會在适當的時候找到展示的機會。

    在她讀到什麼吸引她的作品的時候,同樣很有批評眼光的巴頓·特拉福德先生就會給這位作家寫一封熱情洋溢的信,對他的作品表示贊賞,并邀請他到他們家去吃午飯。

    午飯後,巴頓·特拉福德先生總不得不回内政部去辦公,于是這位作家就給留下來和巴頓·特拉福德太太閑談。

    很多人都接到邀請。

    他們都各有所長,但是這還不夠。

    巴頓·特拉福德太太有一種不凡的眼力,她信任她的這種眼力,這種眼力要她靜心等待。

     她确實非常謹慎小心,所以在賈斯珀·吉本斯的問題上她差點兒坐失良機。

    過去的記載告訴我們有些作家可以一夜成名,但是在我們今天這個更為謹慎的時代中卻沒聽說過這種事兒。

    評論家總要觀察一下形勢再作決定,而廣大讀者則因為上當的次數太多了,也不願意毫無必要地貿然表态。

    可是就賈斯珀·吉本斯而言,他幾乎确确實實是一舉成名的。

    如今他差不多完全被人忘卻了,那些曾經贊揚過他的評論家要不是因為在無數報館的檔案中都有他們發表的言論的小心存檔的資料,會很願意收回他們曾經說過的話。

    在這種情況下,想到當年他的第一本詩集出版時所引起的轟動,簡直叫人難以置信。

    當時最重要的報刊都大篇幅地刊登對他這本詩集的評論,所占的篇幅幾乎相當于對職業拳擊賽的報道;最有影響的評論家争先恐後地對他表示熱切的歡迎。

    他們把他比作彌爾頓(因為他的無韻詩聲調铿锵),比作濟慈(因為他那豐富的引起美感的意象),比作雪萊(因為他那空幻飄逸的想象);他被當作一根棍棒去打擊那些評論家們已經厭倦的偶像,他們用他的名義噼噼啪啪地抽打丁尼生勳爵的幹癟的屁股,還在羅伯特·布朗甯?的秃腦袋上重重地敲上幾下。

    公衆像耶利哥?的城牆倒塌似的紛紛拜倒。

    他的詩集一版又一版地總有銷路。

    你在梅費爾?的伯爵夫人的小客廳裡,在英國從南到北的牧師的起居室裡,在格拉斯哥?、阿伯丁?和貝爾法斯特?的很多誠實而有知識的商人的客廳裡都可以看到賈斯珀·吉本斯的裝幀漂亮的詩集。

    等人們得知維多利亞女王從忠誠的出版商手裡接受了一本特别裝幀的吉本斯詩集,并且把一本《高原生活日記抄》?回贈他(不是詩人本人,而是出版商)的時候,舉國上下對吉本斯就掀起了無邊的熱情。

     所有這一切仿佛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當初希臘有七個城市聲稱是荷馬的出生之地,都想争到這份殊榮。

    雖然賈斯珀·吉本斯的出生地大家都知道是沃爾索爾?,但是卻有比七多一倍數量的評論家聲稱是自己發現了吉本斯。

    一些著名的文學評論家二十年來一直在周刊上互相吹捧對方的作品,如今卻為此吵得不可開交,彼此在文學協會見面時都不理不睬。

    上流社會在确認這位詩人方面也一點都不怠慢。

    守寡的公爵夫人、内閣大臣的夫人以及孀居的主教太太都紛紛邀請他去參加午宴和茶會。

    據說哈裡森·安斯沃思?是頭一個平等地參加各種社交活動的英國文人(我有時納悶為什麼沒有哪個有魄力的出版商因而考慮出版他的全集);可是我相信賈斯珀·吉本斯是頭一個讓自己的名字印在家庭招待會的請柬下面用以招攬來客的詩人,而他也确實像一個歌劇演員或一個口技藝人一樣富有吸引力。

     在這種情況下,巴頓·特拉福德太太無法一開始就占據有利的地位。

    她隻好在公開的市場上做這筆買賣。

    我不知道她采用了什麼驚人的策略,施展了什麼神奇的手腕,表現了什麼樣的體貼關懷和細膩的同情,說了什麼故作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