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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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羅伊的允諾不禁使我回想起我初到倫敦那幾年的生活。

    那天下午正好事情不多,于是我就想漫步到我以前的女房東家去和她一起喝杯茶。

    記得那會兒我還是個沒有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夥子,剛到倫敦來上聖路加醫學院,正要找個寓所安身,學院的秘書把赫德森太太的姓名告訴了我。

    這位太太在文森特廣場有一幢房子。

    我在那兒一連住了五年,我住樓下的兩間房,樓上在客廳那一層住着威斯敏斯特學校的一位教師。

    我的房租是每星期一鎊,他的房租是二十五先令。

    赫德森太太是個身材矮小、性情活躍的女人,整天忙忙碌碌。

    她臉色灰黃,長着一個很大的鷹鈎鼻子和兩隻黑眼睛,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明亮、靈活的眼睛。

    她有一頭烏黑的頭發,每天下午和星期天一整天,她都在頭頸後面盤起一個發髻,額前有一排劉海兒,就像在&ldquo澤西的莉莉&rdquo①的舊照片中你所看到的那種發式。

    她心地善良(不過當時我并不了解這一點,因為一個人年輕的時候總把别人對你的好意看成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是一個極好的廚師。

    誰都做不出她做的那種omelettesoufflée②的味道。

    她每天一早醒來,就在房客的起居室裡生起爐火,這樣一來,&ldquo他們就不會在吃早飯的時候給凍壞了,說真的,今兒早上可真冷得夠嗆。

    &rdquo房客的床底下都塞一個扁平的白鐵澡盆,頭天晚上放滿水,早上洗的時候水就不那麼涼了;如果早上她沒聽見你洗澡的聲音,她就會說:&ldquo嗨,我那二層樓的房客還沒起床。

    他講課又要遲到了。

    &rdquo接着,她就會輕快地跑上樓去,咚咚咚咚敲門,你會聽到她的尖嗓門嚷道:&ldquo你要是不馬上起床,就來不及吃早飯了,我給你做了一條很好吃的鳕魚。

    &rdquo她整天忙碌,一邊幹活一邊唱歌,總是高高興興,心情愉快,面帶笑容。

    她的丈夫比她歲數大得多,曾經在一些高門大戶當過管家,留着絡腮胡子,舉止彬彬有禮;他是附近一座教堂的司事,非常受人尊敬。

    我們吃飯的時候,他在一旁侍候;他還為我們擦皮靴,也幫着洗刷碗碟。

    赫德森太太一天當中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她開完了晚飯以後(我是六點半吃飯,那位教師是七點)上樓來和她的房客聊上一會兒。

    我真希望當時我會想到(就像埃米·德裡菲爾德對她那出名的丈夫所想到的那樣)把她的談話記錄下來,因為赫德森太太實在是倫敦市民的诙諧幽默的能手。

    她天生口齒伶俐,巧于應對,談吐尖銳潑辣,用詞貼切而富于變化,始終能夠找到滑稽可笑的比喻或生動活潑的短語。

    她是行事得體的典範;她從來不收女房客,你永遠弄不清她們在幹什麼(&ldquo她們始終離不開的就是男人、男人、男人,還有下午的茶點,薄薄的塗黃油的面包片,再不就是開開房門打鈴要熱水,以及我說不上來的諸如此類的事&rdquo);可是在談話中,她毫不猶豫地使用當時被人稱作粗話的字眼。

    你可以用她評論瑪麗·勞埃德③的話來評論她自己:&ldquo我喜歡她,就因為她老是引得你發笑。

    有時候她顯得有點兒露骨,不過她從來不失去分寸。

    &rdquo赫德森太太對自己的诙諧幽默頗為得意。

    我想她更樂意和她的房客閑聊,因為她丈夫是一個生性嚴肅的人(&ldquo他就該這樣子,&rdquo她說,&ldquo他是教堂司事,老是參加婚禮、喪禮以及諸如此類的儀式&rdquo),并不怎麼喜歡說笑打趣。

    &ldquo我對赫德森說,趁着你還有機會的時候樂一樂,趕明兒你死了,埋在地下,就笑不成了。

    &rdquo 赫德森太太的诙諧幽默是累積而成的,她跟十四号出租房子的布徹小姐争吵的故事簡直成了一部年複一年老在嘴裡叙說的滑稽長篇傳奇。

     &ldquo她是一頭讨厭的老貓,可是實話告訴你,要是有一天老天爺把她召去了,我倒會怪想她的。

    我不知道老天爺把她召去後會怎麼發落,她活着的時候卻真給了我不少樂趣。

    &rdquo 赫德森太太的一口牙齒很不好,到底應不應該把牙拔掉安裝假牙的問題她和大家讨論了兩三年,在這些讨論中,她的各種各樣滑稽好笑的念頭多得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ldquo昨天晚上,赫德森對我說,&lsquo唉,得啦,把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