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帕洛馬爾在城裡 第一章 在陽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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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鐘樓,頂樓裡響着鐘聲;那些是公共建築,它們的正面與側面是希臘式三角形牆頂、雅典式頂樓、無用卻不可缺少的裝飾物;那些是正在施工或停工待料的建築工地腳手架;看,那些拉上窗簾的大窗戶與衛生問的小窗戶;看,那些暗紅色或淺紅色的殘垣斷壁上,長着青苔或懸挂着小草;喏,那是電梯的塔樓,塔式建築物及其兩開或三開式的窗戶;那裡是教堂的塔頂及聖母塑像,馬或戰車的雕塑;那些房子曾是華貴的住宅,後來破舊了,現在又改建成出租房;還有教堂那Rx房狀的圓屋頂,比比皆是,仿佛要證實這座城市的女性般的魅力。

    這些圓屋頂在陽光作用下,一日之内數易其色,時而呈白色,時而呈紅色,時而呈紫色;它們頂部那越來越小的燈籠式天窗,猶如Rx房上的乳頭。

     徒步或乘車在水泥路面上行走的人是看不到這一切的。

    但是,從這上面往下看,仿佛地球的真正外殼就像這樣極不平坦但很堅實,盡管上面有許多深溝、裂縫或曰深井、火山口,但它的外表卻像一個鱗次栉比的松塔。

    你甚至不會追問它的内部隐藏着什麼,因為你的眼睛在它表面上看到的東西已經十分豐富多彩,足夠在你的頭腦裡填滿各種信息與含義,而且還有剩餘。

     鳥兒就是這樣思考的,起碼帕洛馬爾先生把自己想像成鳥兒時是這麼思考的。

    “隻有認識了事物的外表,”他得出結論說,“才可以進一步去探索它的内部。

    但是,事物的外表是不能盡知的呀。

    ” 2、看壁虎 和曆年夏季一樣,這個壁虎又回到陽台上來活動了。

    帕洛馬爾先生可以從一個絕妙的觀測點觀察到這個壁虎的腹部,不像我們尋常看壁虎、蜥蜴和綠蜥蜴那樣,隻看到它們的背部。

    帕洛馬爾先生的客廳裡,有個櫥窗式的窗戶,開向陽台,櫥窗内的架子上陳列着許多新潮花瓶。

    晚上,一隻七十五瓦的燈泡為這些花瓶照明;陽台女兒牆上白花丹的枝葉正好搭在這個櫥窗外面的玻璃上。

    每天晚上開燈的時候,栖居在白花丹枝葉下面的這隻壁虎,便爬到玻璃上來,停在電燈附近一動也不動,如同蜥蜴待在陽光下那樣。

    電燈光吸引來衆多昆蟲和蚊子;如果它們進入壁虎的活動範圍,便會被它吞食掉。

     帕洛馬爾先生和夫人每天晚上都要把安樂椅從電視機前移到櫥窗邊,從房間内觀看這個爬行動物那襯托在黑暗背景上的白色腹部。

    他們有時也猶豫不決,不知是看電視呢,還是看壁虎,因為不論是電視還是壁虎,都可以給他們傳授一些另一方不能傳授的信息:電視的活動範圍是世界各地,會聚着來自各種事物可見面的光波刺激;而壁虎則代表靜止的一面,隐蔽的一面,即眼睛能夠見到的那一面的反面。

     最不尋常的是壁虎的足,簡直跟人的手一樣,有柔軟的手指和指節肚。

    它的腳趾按在玻璃上,吸盤就能牢牢吸住。

    那叉開的五個腳趾像幼童畫的花瓣;行走時腳趾收攏起來像個沒有全開的花朵,然後再伸開貼在玻璃上,留下宛如指印般的痕迹。

    這些細軟而有力的腳趾好像具備巨大的智慧,仿佛它們隻要擺脫貼附在垂直平面上這個任務,便能赢得人手才能得到的贊譽。

    據說,人手就是從擺脫了挂在樹上或爬在地上的任務之後,才變得如此靈巧。

     它的四肢一彎一曲,似膝似肘,支撐着身軀靈活地運動。

    它的尾巴輕輕貼在玻璃上,形成一條中線,仿佛尾巴上那一道道色環恰好從這裡起始,繞尾巴一周,又在這裡終止,把尾巴捆綁得結結實實,使之成為一件堅實的工具。

    壁虎的尾巴大部分時間是懶散地、一動不動地貼在玻璃上,好像除了充當輔助支撐之外,它既無其他才幹也無别的奢望(它可不像蜥蜴尾巴那樣靈巧得猶如書法家的手)。

    但是需要的時候,它也能活動,也相當靈活,甚至具有一定的表達能力。

     它的頭部從這個角度僅可看到那體積可觀且不停顫動着的口腔,以及那兩隻突起的、沒有眼睑的眼睛。

    它那口腔像個柔軟的布袋,從堅硬的、布滿鱗片的下颌一直延伸到腹部。

    那白色的腹部貼在玻璃上,仿佛長滿了黏性的微粒。

     當蚊子飛經它的口腔附近時,它那又細又長的說不上什麼形狀的舌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來鈎住蚊子并把它吞人口中。

    其速度之快,使帕洛馬爾先生難以确信自己看見了還是沒看見壁虎的舌頭;但他現在确确實實地看到那個蚊子在壁虎的口腔内。

    因為壁虎的腹部貼在明亮的玻璃上,仿佛被X射線照射着那樣,透明可見,可以看清壁虎的内髒吞咽這個獵獲物的過程。

     如果各種物質都是透明的,如果我們腳下的土地和我們體外的皮膚都是透明的,那麼我們看到的決不是一些輕輕扇動的透明的薄膜,而是這些透明外表内部的傾軋和吞咽。

    也許位于地心的冥王正手執生死簿,透過花崗岩層從下面注視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