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阿德蕾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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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少年時代我陷入危機之時,他是如何以他的微笑和玩笑掃光了我的恐懼,我就感動不已。

    那年我十四歲,犯了一個大錯,我從就讀的修道院附屬學校逃出來了。

    經過一番折騰,回到家的第一天,不可避免地得去見外祖父,我奉命到他面前接受他的審問。

    走上通往他書房的小樓梯時,我的心怦怦跳,敲了門,進去了,走近這位坐在卧榻上的大胡子老人,伸手向他問安,猜猜這位我害怕的全知者說了什麼?他非常友善地看着我,看着我蒼白畏懼的臉孔,他帶着些微狡詐地微笑着對我說:&ldquo赫爾曼,我聽說你剛經曆了一次小小的天才之旅,是嗎?&rdquo在外祖父學生時代,人們就是稱逃離學校為&ldquo天才之旅&rdquo的。

    除此之外,對這件事他沒有再提一個字。

     使得我們少年時代有好時光,使得我們後來擁有豐富、溫暖并且充滿了愛的生活的一切,都源自于外祖父和父母。

    給我們以教育的是外祖父的仁慈智慧、母親無窮的幻想和愛的力量、父親受苦受難的能力和他十分敏感的良知。

    我們或許永遠無法同他們相提并論,但我們與他們是一類人,他們是我們的榜樣。

    緣于此,我們才能夠在這日益昏暗陌生的世界上保持着一些力量。

    我們兩人都不反對崇敬祖先,我們都寫過紀念先人的文章。

    我們的書現在雖然被燒,被毀,買不到了,但是這些紀念文字定會留下來。

    沒有實質的東西、人為的東西、千年王國以及其他令人注目的創造之物會迅速消亡,而屬于一個真正本質性的、有機的健康世界的一切,卻會永存。

    如果我們将少年時代的回憶同對戰争及獨裁的回憶相比較,我們就會看到,一個多麼像影子像蛛絲,另一個則如同生命那樣圓滿、具體而多彩多姿。

     倘若我們暫時把年齡和貧窮放到一邊去,那麼我們就又可以滿足和幸福,如同當初假期裡我把心愛的詩和畫帶回家與你共享時那樣。

    當然,不是任何時候我們都能夠這樣子在一起,隻有很少的時候合适這麼做,我們平時過的是聽天由命的老年人的生活,我們真不想再長期這樣過下去了。

    我自己這麼想,在你們那兒,人們對死亡不太害怕,也不低估死亡的價值,在這一點以及另外的幾件事情上,你們是超過我們的。

     有時候我真想同你聊聊我的一些與現時不同的想法。

    我想到一些人,他們在你們當中像蠟燭般燃燒着變化着,而人們卻見不到!當十幾個猴冠者玩着&ldquo大人物&rdquo的把戲時,這些生活在你們面前的人,卻好像不存在似的,人家看不見他們,也沒有他們說話的餘地。

    其中之一就是我親愛的胡果·巴爾,現在,在他去世多年之後,有些地方出版了他予人慰藉的書。

    還有一個是克裡斯多夫·施蘭普夫,隻有朋友圈子裡的人知道他,他那十七卷本的文集無人知曉,無人過問,人們關心的是别的事,現在的人甯願從大官手上吞咽紙張,也不願從他那兒得到最好的食糧,未來會還他以公正的。

    這世界看來仍然很富足,人們可以這樣地浪費精神财富!我認為,即使在這鬼蜮世界裡,他和他的作品仍會像任何高尚的行動和任何殉道者的死一樣,不會消失,不會徒然。

    如果我們人類和我們這世界靠什麼東西能痊愈的話,那麼靠的就是那些不屈服、不被收買的人的行動和他們的苦難,他們甯願丢失生命,也不願丢失人性。

    施蘭普夫就屬于這樣的警告着人的導師,他們的業績之偉大隻能等待後人去發現。

    我們常會覺得,世界上再也沒有真實的、真正的東西了,沒有人道,沒有仁愛,沒有真理。

    其實,這些都存在着,隻是許多人忘卻了這一點,我們不要成為那種人。

     我想起兒時9月間的節日,太陽高挂天空,我們大家在老栗樹下吃蛋糕的情景,又想起我們男孩對着木制老鷹射擊的情景,一如讓·保羅書中的主人公西本凱澤玩過的遊戲,那實在有趣。

    隐藏在高高枞樹林裡的小路又是多麼可愛,路旁長滿羊齒草和高高的紅色指甲花。

    在樹林裡散步的時候,父親有時會停在白枞樹前,用小刀在樹皮上刻一道縫,拿個小瓶子接透明的樹脂。

    他收集樹脂,有什麼小傷口時就可以用。

    父親知道愛惜和享受空氣及花香,他是那麼正派,從不讓自己有什麼其他的享受。

    提起父親,我真的很想去孔塔墓園看看他的墳墓,那兒以前環境優美,如今不知道怎麼樣了。

    可是,處在現在這種境況下,我們根本什麼希望也不該有。

     如果我像母親那樣善于寫信,那麼你或許可以多得知一些我們目前的生活狀況,可是我不行。

    不過,即使我們親愛的母親在世,這位善于叙述的人,如今也可能會緘默不語的。

    不,她會有能力的,她會使這混亂的生活有秩序,會知道如何叙述的。

     寫着信,一天就過去了,窗外的白雪映入屋裡,我已點上燈火,感到很疲倦,人老了才會有的疲倦。

     我們真不該還擁有希望的習慣。

    不過,我仍然希望什麼時候你能夠收到這封信,我也希望,這不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