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車

關燈
嗎?” “說到底,拿的不過是菊花和大麗花,”克拉拉說,“居然還那麼自大。

    ” “因為有其他人撐腰。

    ”他怒氣沖沖地斷言,“我位子上那個一臉鳥樣、捧着半蔫康乃馨的老頭,後座上的我沒看清。

    您認為他們所有人……?” “他們所有人。

    ”克拉拉說,“我一上車就看見他們了。

    我在諾戈雅街和聖馬丁大街的拐角上的車,幾乎馬上轉過頭去,看到他們所有人,所有人……” “幸好都下車了。

    ” 行至普埃伊萊頓大街,一個急刹車。

    皮膚黝黑的警察站在高高的崗亭裡,手臂張開在訓斥着什麼。

    司機滑下駕駛座,售票員想拉住他袖子,他掙開了,沿過道走來,縮着身子,眨着眼睛,嘴唇濡濕,望望他,又望望她。

    “放行了!”售票員叫了起來,嗓門很怪。

    公共汽車後面排成長隊,十個喇叭齊鳴。

    司機悲痛欲絕地跑回駕駛座。

    售票員對他耳語了幾句,不時地回頭看看他們倆。

     “如果不是您在這兒……”克拉拉低聲說道,“我覺得,如果不是您在這兒,我早就下車了。

    ” “可您要去的是萊蒂羅。

    ”他詫異地說。

     “沒錯,我去串個門。

    不過,那不要緊,沒準兒我還是會下車。

    ” “我買了一毛五的票,”他說,“到萊蒂羅。

    ” “我也是。

    壞就壞在下了車,還要等另一輛車來……” “那是。

    而且,來的那輛也許沒空位子。

    ” “也許。

    現如今,坐車真不舒服。

    您見識過地鐵上什麼樣嗎?”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上班路上折騰的比工作本身還累。

    ” 公共汽車裡飄浮着清朗綠色的空氣。

    他們看見博物館泛舊的粉紅色,新的法律系大樓。

    168路在萊昂德羅·N.阿萊姆大街上開得更快,似乎對即将抵達目的地發瘋發狂。

    交通警攔下它兩次,司機兩次都想撲到他們身上去。

    第二次,售票員攔在前面,氣急敗壞,心痛不已。

    克拉拉感覺自己把膝蓋擡高到胸前,同伴的手突然從她身上拿開,指骨突出,青筋暴露。

    克拉拉之前從未見過男子手掌握拳的過程,她瞪着那兩個實心拳頭,驚恐之下,可憐的信任感所剩無幾。

    一路上,他們談旅程,談五月廣場的堵車,談人類的卑鄙行為,談耐心。

    後來,看到火車站外牆,兩人都住了嘴。

    小夥子拿出錢包,手指微微發抖,神情嚴肅地翻看着。

     “就要到了,”克拉拉直起身子,說道,“我們就要到了。

    ” “是的。

    聽好:汽車一在萊蒂羅拐彎,我們馬上站起來下車。

    ” “好的,趁汽車在廣場邊上。

    ” “沒錯。

    車站在英國塔那邊。

    您先下車。

    ” “哦,無所謂先後。

    ” “不行。

    我殿後,以防不測。

    車一拐彎,我站起來,讓您過去。

    您必須馬上起身,到車門口下一級台階,我會緊随其後。

    ” “好吧,謝謝。

    ”克拉拉感動地看着他。

    他們專心投入到計劃中,研究腿所在的位置和要跨越的距離。

    他們看到廣場拐角處,168路公共汽車暢行無阻。

    車窗抖動,車幾乎撞上廣場邊線,全速轉彎。

    小夥子從座位上跳起來往前走,克拉拉飛快地跟着他下台階,而他轉過身,用身體擋住她。

    克拉拉看着車門,黑色的橡膠封條,髒兮兮的方形玻璃。

    她不想看其他東西,渾身抖得厲害,頭發上感受到小夥子的呼吸。

    急刹車把他們甩向一邊,與此同時,車門開了,司機張開手沿走道跑來。

    克拉拉跳到廣場上,回頭一看,小夥子也跳了下來,車門嘎吱一聲關上了。

    黑色橡膠封條卡着司機的一隻手,手指蒼白僵硬。

    透過車窗,克拉拉看見是售票員沖到方向盤邊上,夠到了關閉車門的手閘。

     廣場上到處都是孩子和賣冷飲的小販。

    他抓着她的手臂,走得飛快。

    兩人沒有交談,沒有對視,渾身幸福地顫抖。

    克拉拉任由他拖着,模模糊糊地看見草坪、花壇,河流的氣息撲面而來,越來越濃。

    賣花的站在廣場一邊,擺花的筐子系在木架上。

    他停住腳,選了兩束三色堇,遞給克拉拉一束,又讓她把兩束都拿着,自己掏錢包付錢。

    兩人重新邁步時(他沒有再抓着她的手臂),各人拿着自己的花,各人走着自己的路,非常開心。

    
[37]英國塔:為布宜諾斯艾利斯市的英國居民所建,紀念1810年結束西班牙殖民統治的五月革命一百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