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占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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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大插銷也插上了。

     我走進廚房,把水燒開,端着茶盤走回房間,對伊雷内說: “我鎖上了走廊門。

    後面被占了。

    ” 她放下手上的活,疲倦的眼神嚴肅地盯着我: “真的嗎?” 我點點頭。

     “這麼說,”她重新拿回針線,“我們得住在這半邊了。

    ” 我小心翼翼地品馬黛茶,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接着織。

    我記得她織的是一件灰色坎肩,那件坎肩我喜歡。

     頭幾天的日子不好過,許多心愛的東西都在被占的那半邊:我的法國文學書全在圖書室裡;伊雷内挂念幾塊桌布和一雙冬天特别保暖的拖鞋,我心疼那支歐洲刺柏煙鬥,我想伊雷内會記挂那瓶陳年橘皮開胃酒。

    我們時常(隻是頭幾天)關上五鬥櫥抽屜,傷心地對望一眼。

     “不在這邊。

    ” 又是一件我們留在宅子那半邊的東西。

     不過,這樣也有好處。

    清掃工作簡化不少。

    即便我們起得很晚很晚,比如說,九點半起床,十一點不到活兒也就幹完了。

    伊雷内養成了随我到廚房,幫我做午飯的習慣。

    我們好好盤算了一下,決定我做午飯的同時,她做晚飯,晚飯就吃冷的。

    傍晚出房間做飯總讓人惱火,如今,隻要在伊雷内房裡放張桌子,擺上涼菜就大功告成。

    這麼安排真是皆大歡喜。

     伊雷内開心,是因為她織毛衣的時間更寬裕了。

    我沒了書,有些失落。

    為了不讓妹妹難過,我開始翻看爸爸的集郵冊,借此消磨時光。

    我們倆多半待在伊雷内的房間——她那間更舒适——自得其樂。

    有時,伊雷内說: “看這兒,我想出來的花樣,像不像三葉草?” 過了一會兒,我把一方小紙片遞到她眼前,請她欣賞歐本與馬爾梅蒂地區的一枚郵票。

    我們過得不錯,漸漸地,開始不去思考。

    活着,可以不思考。

     (當伊雷内大聲說夢話時,我會馬上醒。

    我永遠聽不慣那種毫無生氣、鹦鹉學舌般的聲音,不是嗓子眼發出來的,而是來自于夢裡。

    伊雷内說我睡覺動來動去,有時,被子都會掉地。

    我們倆的卧室雖說隔着主廳,一到晚上,什麼聲響都聽得見。

    我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咳嗽聲,感受到對方伸手擰開床頭燈的動作,還有經常折磨我們的失眠。

     除了這些動靜,宅子裡鴉雀無聲。

    白天是日常活動發出的聲響:毛衣針的金屬摩擦聲,郵冊翻頁的嘎吱聲。

    栎樹門,記得我說過了,實木的,很厚實。

    廚房和衛生間臨着被占的那半邊,我們在裡頭,要麼扯着嗓子說話,要麼伊雷内大唱搖籃曲。

    廚房的瓷器和玻璃制品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其他聲響也就沒法兒進得去。

    在那兒,我們很少不出聲,可一回到卧室和主廳,宅子裡便燈火微明,一片寂靜,連走路都既輕又慢,免得吵着對方。

    我想,正因為這樣,當伊雷内晚上大聲說夢話時,我才會馬上醒。

    ) 除了結局不同,一切幾乎重演。

    晚上,我覺得口渴,臨睡前,跟伊雷内說自己去廚房倒杯水,走到卧室門口一她還在織毛衣——,聽見廚房裡有動靜。

    也許是廚房,也許是衛生間,隔着個走廊拐角,聽不清楚。

    伊雷内注意到我突然收住腳,便一言不發地走到我身邊。

    我們倆豎起耳朵,很明顯,聲音來自栎樹門這半邊,就在廚房和衛生間,也許,就在離我們不遠的走廊拐角。

     我們都沒顧上互相看一眼。

    我抓着伊雷内的手臂,頭也不回地拖着她跑到玻璃門邊。

    聲音從背後傳來,高了些,好在一直不算響亮,我一把關上玻璃門。

    玄關裡,什麼也聽不見。

     “這半邊也被占了。

    ”伊雷内說。

    毛衣垂在手上,毛線消失在玻璃門下。

    她見毛線球在門那邊,看也不看就松了手。

     “帶出什麼了嗎?”我明知故問。

     “沒有,什麼也沒有。

    ” 除了身上穿的,我們一無所有。

    我想起房間櫃子裡有一萬五千比索。

    晚了。

     我還戴着手表,晚上十一點。

    我挽着伊雷内的腰(我覺得她在哭),走到街上。

    離去之前,我有些不舍,鎖好大門,鑰匙扔進陰溝。

    千萬别有哪個可憐鬼想這時候入室行竊,宅子都被占了。

    
[9]格布林式壁毯一般以著名畫家的作品為藍本,擅長表現寫實花卉,構圖繁密,顔色細膩。

    [10]歐本與馬爾梅蒂地區:比利時城市,臨近德國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