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塑性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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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指南 首先從打碎家裡所有的鏡子開始,雙臂下垂,視線投向牆壁,忘卻自我。

    隻唱一個音符,從心裡傾聽。

    如果聽到(很久之後才會發生)好像沉浸在恐懼中的風景,亂石間的篝火,半裸露的蹲踞的側影,我覺得是不錯的開始,如果聽到一條河流,漆成黃色和黑色的船隻順流而下,聽到面包的味道,手指的碰觸,駿馬的影子,也同樣不錯。

     然後去買唱名法和一身燕尾服,請務必不要用鼻子哼唱,請放過舒曼。

     辦公 我忠心的秘書屬于那種履行職責一絲不苟的類型,衆所周知這意味着物極必反,超出界限,把五個指頭都伸進牛奶杯裡就為了拈出一根可憐的頭發絲兒。

     我忠心的秘書負責,或者說希望負責我辦公室的一切事務。

    我們整日裡為争奪管轄範圍而展開熱情洋溢的戰鬥,微笑着進行侵蝕與反侵蝕,奇襲與撤退,囚禁與解救的往來反複。

    然而她有工夫打理一切,不僅謀求辦公室的主宰權,甚至連一切細節都不放過。

    例如關于詞語,她沒有一天不去打磨,梳理,各歸其位,調配粉飾以備日常所需。

    每當我嘴邊冒出一個多餘的形容詞&mdash&mdash因為它們的産生超出了我秘書的控制範圍,某種程度上也非我能左右,她早已鉛筆在手,立即将其捕獲處決,不容它與句子其他部分會合,借着疏忽或慣性逃過一劫。

    如果它僥幸逃脫,哪怕僅在那一刻逃脫,她也會勃然大怒,将這些紙片丢進廢紙簍。

    她一心想令我的生活井井有條,任何突發情況都會引發她的高度警覺,豎起雙耳,全神貫注,像風中的鐵絲一樣顫抖。

    我不得不僞裝出在寫報告的樣子,在幾片玫瑰色或綠色的小紙片上寫滿我喜歡的詞,寫出詞語的遊戲,跳躍以及它們之間的激烈争辯。

    與此同時我忠心的秘書在整理辦公室,表面上漫不經心,實際上随時準備出擊。

    一行詩剛寫到一半,開始得多麼愉快,真不幸,我聽到她可怖的尖叫要求審查,我的鉛筆飛速奔向那些違禁的詞語,匆忙劃除,将無序化為有序,界定,去蕪,煥發光彩,結果或許相當完美,然而這種悲傷無可排遣,這種在語言上背叛的快樂,這種領導面對秘書的無奈神色。

     奇妙的工作 多奇妙的工作:切下一條蜘蛛腿,放入信封,寫上外交部長先生收,添上地址,連蹦帶跳下了樓,到街角的郵局把信發出。

     多奇妙的工作:在阿拉戈大街上邊走邊數樹,每五棵歐栗樹停一下單腳着地,等到有人觀看的時候發出一聲短促幹脆的喊叫,陀螺一樣旋轉,雙臂大張,就像阿根廷北部樹上哀号的那種卡庫伊鳥。

     多奇妙的工作:走進一家咖啡館要糖,再要一次,三番四次地要,在桌子中央堆起來,與此同時櫃台上和白圍裙下怒氣不斷增長,在糖堆中間正中心處溫柔地啐上一口,注視口水的小型冰川下降,聽見與之相伴的石頭破碎的聲音從喉嚨發出,來自五位老主顧和店老闆,那位适時正直的男人。

     多奇妙的工作:坐上公共汽車,外交部門口下,奮力穿過衆多蓋過章的信封,把最後一位秘書抛在身後,嚴肅而鎮定,走進鏡光環繞的巨大辦公室,正趕上一位藍衣差役把一封信呈交部長,眼看他用一把曆史悠久的裁紙刀打開信封,兩根纖細的手指伸進去,拈出蜘蛛腿,愣在那裡盯着它看,這時候模仿蒼蠅的嗡嗡聲,看着部長如何臉色蒼白,想要扔掉蜘蛛腿卻扔不掉,被蜘蛛腿困住,然後轉身離開,吹着口哨,在走廊裡宣告部長辭職的消息,知道明天敵國的軍隊将會入侵,一切都完蛋,那将是某閏年某奇數月裡的某星期四。

     自行車禁止入内 在這個世界上的銀行和商号裡,如果有人進門的時候腋下夾着一顆圓白菜,或者帶着一隻巨嘴鳥,或者一首接一首哼着母親教我的小曲,或者牽着一頭穿條紋絨線背心的黑猩猩,絕對無人介意。

    但隻要有人攜帶自行車進入,立刻會引起誇張的騷亂,自行車被暴力驅逐到街上,車主遭職員嚴厲警告。

     對自行車這樣性情溫順,舉止謙和的存在,将其拒之于城市美麗的玻璃門外的那些傲慢的告示,無異于一種羞辱和嘲弄。

    據了解自行車已嘗試各種方法來改善自己可悲的社會地位。

    但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毫無例外地禁止自行車入内。

    有些地方還加上:&ldquo與狗&rdquo,更加深了自行車與犬類雙方的自卑情結。

    一隻貓、一隻兔子、一隻烏龜,原則上都可以進入bunge&born集團或聖馬丁大街的律師事務所,隻會引起驚詫,焦慮中的接線員們的欣喜,或者至多命令門房把上述動物扔出去。

    最後這種情況有可能發生,但并不具有羞辱性質,首先,因為這隻是諸多可能性中的一種,其次僅僅作為一次行動的後果發生,而非一種冰冷的預設陰謀,可怖地印在青銅或琺琅牌子上,這無情的律法闆粉碎了自行車們簡單的意願,這些無辜的家夥。

     無論如何,經理們,要當心!玫瑰也是無辜而甜蜜的,但你們或許知道在一場兩種玫瑰的戰争中如黑色閃電般死去許多王侯,被鮮血的花瓣迷住雙眼。

    不要讓自行車有一天覆滿尖刺,伸長車把沖鋒,以憤怒為裝甲成群猛攻保險公司的玻璃門,悲慘的日子降臨,所有股票大跌,二十四小時哀戚一片,分發卡片感謝出席葬禮。

     [11]原文為意大利語。

    [12]阿根廷著名的跨國公司。

     複活節島鏡子行止錄 鏡子放置在複活節島西面,鏡像回溯。

    鏡子放置在複活節島東面,鏡像預示。

    通過精密的測量可以找到使鏡子反映當前鏡像的定位點,但對一面鏡子有效的定位點未必适用于另一面,因為鏡子的缺陷在于材質各不相同,而且反映鏡像時完全随心所欲。

    所羅門·雷莫斯,由古根海姆基金會資助的人類學家,剃須時在鏡子裡看見自己死于斑疹傷寒,這一切都在複活節島東面。

    與此同時,一面他遺忘在複活節島西面的小鏡子(被丢在亂石中)雖然無人觀看,卻映出赤身裸體的所羅門·雷莫斯在浴缸裡,爸爸媽媽正興高采烈地給他打肥皂;然後是咿呀學語的所羅門·雷莫斯,姨媽蕾梅迪托斯為之激動不已,地點是特倫克勞肯縣的一處莊園裡。

     [13]特倫克勞肯(trenquelauquen)阿根廷地名。

     抽象的可能性 多年來我一直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及其他國際組織工作,不過還是保留下些許幽默感和尚佳的抽象能力,就是說,如果我不喜歡某個家夥,隻需意念一動就能将其從地圖上抹去,他喋喋不休的時候我的心思早轉向麥爾維爾,而這可憐的人還以為我在洗耳恭聽。

    同樣,如果我喜歡某個姑娘,一旦她進入我的視野,我立刻能抽象略去她的衣着,在她向我談起白天的寒意時細細欣賞她的肚臍。

    某些時候我的這種能力未免于身心健康有損。

     上周一的關注點是耳朵。

    上班時刻,數目驚人的耳朵從入口處走廊魚貫而入。

    在我的辦公室裡我發現了六隻耳朵;在食堂,中午的時候超過五百隻,對稱排成兩列。

    不時能看到一對耳朵反向而行,離開隊列遠去,很是有趣。

    好像翅膀一樣。

     周二我選擇了以為不那麼常見的東西:手表。

    我錯了,因為在午餐時看到二百隻左右的手表在桌子上空前後移動,分解牛排的動作尤其令我印象深刻。

    周三我偏愛(多少帶些困窘)更重要的事物,我選擇了紐扣。

    真是壯觀!走廊空氣裡充斥着成群結隊昏昧的眼睛,在這些眼睛朝水平方向擴展的同時,每一小群的邊際上都有兩粒、三粒或是四粒紐扣在做鐘擺運動。

    電梯中的飽和情景難以形諸筆墨:在一根不可思議的晶狀體圓筒中,數百粒紐扣靜止不動,或者微微移動。

    我尤其記得(那是午後時分)藍天映襯下的一扇窗子。

    八粒紅紐扣連成一條精妙的垂直線,幾個小小的真珠質隐秘圓盤處處輕柔地搖曳。

    那位女士想必是位美人。

     周三屬于灰塵,在這一天裡我覺得消化進程成為情節的最佳寫照,在九點半的時候我憂郁地觀望成百上千隻袋子來到,每隻袋子裡都塞着一團灰色糊狀物,那是玉米片,牛奶咖啡和羊角面包的混合物。

    在食堂裡我看見一隻橙子被分成細碎的小瓣,并在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