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走向永恒之邦的過客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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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塔夫懷着某些尴尬的心情回憶起他曾對這個朋友說過古往今來詩人們都說的欺人自欺的大話:“我可以向您保證,我能讓您像我一樣,過文學家的生活。

    ”莎士比亞和老泰奧格尼斯也像這樣,對他們的朋友們吹牛說自己會不朽,隻不過用詞更有抒情意味。

    莎士比亞當然有這份權利;泰奧格尼斯也兌現了他那大言不慚的保證,因為某些像奧克塔夫這樣的文人至今還在讀他的作品……然而他呢?這個把獨自的沉思付諸字紙的比利時紳士又将如何呢?“我十分清楚我們在地球上隻不過是一點微塵!我很明白在世紀的接替中我們隻不過是刹那的過客。

    我自甘沉淪于子虛烏有。

    當您看到我不巧穿着黑衣服,您要明白我深刻地感覺到,對于一個人的靈魂來說,打扮得這樣奇形怪狀是多麼的可笑,隻有燕尾服的衣襟來當作升騰的翅膀了。

    ”一百年以後,甚至五十年以後,有誰還能記得奧克塔夫呢? 就這樣,他這時躺在這張床上,曾經在這裡千百次地想象着他将來臨終的景象,體會着死亡的滋味。

    不是他母親膽戰心驚地想到的那最後掙紮的苦惱;不是意大利比薩聖賢公墓壁畫上所畫的肉體的分解和腐朽,那場面對他極有吸引力,但又讓他心懷惴惴;甚至也不是遺忘,大家還都以為仍舊活着的人能夠遺忘,而是黑夜,是那絕對的空虛寂寥。

    他曾經推心置腹地對他的弟弟說過他對死亡的恐懼,那個那麼溫柔厚道的雷莫坦坦蕩蕩地回答道:“怕什麼?你本一錢不值,隻有上帝是存在的。

    ”但是奧克塔夫感覺得到,雷莫的那個上帝,村子的教堂裡和他們兒時的那個上帝已不複存在了;上帝是像汪洋大海似的一種冷漠無情的神靈,無形無定,一片混沌,而又野蠻暴戾。

    在這樣的力量面前奧克塔夫感到一種神聖的肅然。

    奧克塔夫不愛這樣的神靈,他愛萬物生靈。

    他回憶起他在意大利的卡普裡島泛舟的情景,在那危機四伏的海上,他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大瑪利娜号”上年幼舟子們的靈巧技藝。

    萬一船沉沒了,海流會把他的屍體和那幾個孩子的屍體沖到島邊的沙灘上,那些意大利人的母親們會為她們的兒子流多少眼淚,做多少次祈禱……人家會為他祈禱嗎?但這都無關緊要:孩子們也許已把他的靈魂帶到上帝的寶座旁邊……他可以接受這樣的一種棄世的方式。

    但是在一張床上蓋着被單,這麼一種死亡的現實……莫非還要再點起一盞燈,拿起一位哲學家、詩人或聖賢的著作?……那些人的文字他都熟記在心了……不如打疊起鐵石心腸,就像那些樹林裡的生靈一樣,在黑暗的冬季,不需要一座由狗看守着的屋子,不需要一間備有鋼琴和書籍的卧房……要找到沒有被痛苦和懷疑所污染的任何一種思想或形象……如果約瑟實踐諾言,明天能來,為了歡迎他,他會在樹林和沼澤的邊緣點起孟加拉火……孟加拉火……在他終于有了睡意的腦海裡掠過一陣民間的樂曲;他又回憶起一次散步的情景。

    但這時,他已不知是真正的閑步還是夢中的漫遊……從一家小旅店的院子裡傳來喧鬧聲,男孩子和姑娘們在那裡跳舞……附近的鄉村是多麼窮苦,偏遠,無人問津……昏黃的暮色……點綴着幾處茕茕獨立的房舍,窗玻璃上有時反射着斜陽的餘晖,裡面有些老人,跳不動舞了……天氣很冷,他的幾隻狗瑟縮着,擠在他的腳跟上。

    一個赤貧的老人在大路邊上揀拾燧石為了打磨他的大鐮刀……打磨鐮刀……“思慮重重的夜晚,現在結束了!”
?Anne-Marie-Louised'OrleansMonpensier(1627-1693),奧爾良公爵之女,号稱“偉大的小姐”。

    參加過投石黨的起義,寫有《回憶錄》。

    ​?Hesiod,公元前8-7世紀的希臘詩人。

    ​?Theocritus(前300-前260),希臘詩人。

    ​?AlbusTibullus(前55-前19),羅馬詩人。

    ​?Lucretius,活動于公元前1世紀的拉丁詩人。

    ​?Georges-LouisLeclercBuffon(1707-1788),法國博物學家、作家。

    ​?最初專門運送郵件的馬車捎帶順路的客人,算是車夫的外快。

    後來才出現了商業性的長途客運馬車。

    ​?Theognis,公元前6-5世紀的希臘哀歌體詩人。

    ​?一種發焰筒,可以在沒有爆炸的情況下提供光與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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