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巡禮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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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端詳這位毀滅天使的畫像,那是一個無名氏畫家的作品,但卻像格勒茲筆下的人物一樣,有一種溫馨的魅力。

    他美麗的臉龐兩旁披拂着卷發,女人一般的脖子周圍,純淨無瑕地圍着一大塊精緻的圍巾,在我對羅伯斯庇爾的這位桀骜不馴的朋友的崇拜裡,相貌是關鍵因素。

    從這時起,我的想法改變了:對他的悲傷憐憫取代了以前的崇拜,他在成功前就速朽了。

    聖茹斯特十八歲時,是個外省到巴黎來胡鬧的普通淘氣鬼。

    他母親憂心忡忡,要求把他關進皮布斯少年管教所。

    他就在那裡寫出了那個世紀最平庸的情色作品《奧爾剛》,整個是拙劣地抄襲了他在中學偷看的全部禁書。

    二十二歲,他在布雷朗古的住處遠遠地熱情澎湃地跟随着大革命初期的腳步,二十四歲他在精神上變成了“不可腐蝕者的地獄伴侶”,他是給在洶湧的雲團中打出雷鳴電閃的阿拉斯的馬克西米連提供建議和支持的不朽搭檔。

    他那似是而非和鐵面無私的論斷讓路易十六掉了腦袋,把吉倫特派、丹東派、埃貝爾派成員的頭顱推進了斷頭台下面的柳條筐子。

    他也幹掉了卡米爾·德穆蘭,這個巴黎小夥子曾經是他的朋友,但反對他的很多觀點。

    他是萊茵地區和北方地區的特派員,負責清除懷疑派和溫和派,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冷酷無情并卓有成效地進行了打擊。

    到了二十六歲,盡管一連三十六個小時等待着死亡,卻還保持着高雅的風度,燕尾服和灰色的短褲都整潔筆挺,無懈可擊,隻不過飄拂的長發剪掉了,耳環也取了下來,白圍巾沒有了,露出了美麗的脖頸,顯得有些凄涼。

    他在堅韌不屈地等待輪到他上斷頭台。

    在他前後的是他的同事,腿腳已不靈的庫東和他的上帝,下巴已被打碎的羅伯斯庇爾。

     這些被魔鬼附了身的人一生的命運值得仔細觀察。

    然而着魔并不總意味着天分和超凡脫俗。

    在這個才能如此之高的小夥子身上,除了宗派主義外,沒有任何迹象表示了那個世紀,甚至那十年的開放精神。

    他的演說裡充滿了嘩衆取寵的奇談怪論,像是給事實穿上了格言的束腰緊身衣似的,再加上他長得漂亮,在文學家的眼裡,就成了年輕的天才政治家的理想形象。

    他所吹噓的就是我們已經看到甚至覺得惡心的東西,在所謂強權制度下大肆破壞,最終分崩離析。

    巧妙地維持互相的不信任,這樣就可以停留在戰争狀态,而戰争狀态又有助于決定采取更極端的措施。

    這種理念使他恬不知恥地向羅伯斯庇爾提出建議:“不要過分地贊揚我們的勝利。

    ”集中化的方式有可能削弱甚至失去制度的敵人,取消社會提供給自己以彌和不公正的小小福利保障,再加上傻瓜白癡總會接受的保險。

    這些可惡的措施成效顯著。

    在王後瑪麗-安托瓦内特被控告期間,這位《奧爾剛》的作者在“普羅旺斯兄弟”吃晚飯時,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管怎樣,對王後提出的那些肮髒的訴訟有助于“提高民衆的道德水平”。

    從他年輕的嘴裡吐出來的這種虛僞的道德就是革命發出的臭氣。

    粗線條地看過了遙遠的普盧塔克筆下共和派人物,也看過馬裡-約瑟夫·謝尼埃寫的那些古典悲劇以及弗洛裡昂先生的有關羅馬人的小說,顯然,他了解理想的人道主義,為了這個,他曾對一個朋友說,他準備“犧牲十萬人的頭顱,其中也包括自己的”。

    所有壯年早逝的人,在曆史面前總戴着一副青春的面具。

    誰也不知道某一個政客是不是年輕的滿腦子暴力想法和滿嘴浮誇言辭的聖茹斯特又重生了。

    我們并不能很容易地推論他就是那個葡月十三日向聖羅克大路上行軍的部隊開炮的科西嘉小中尉、制定法典的執政,在蒂爾西特與沙皇會盟并被囚禁在聖赫勒拿島的那個人。

    不過波拿巴·拿破侖在他這麼大歲數時,盡管不可避免地有些惡迹,但在政治上還可以說是清白的。

    在拿破侖面前還有他整個的前途;而聖茹斯特卻相反,頭腦發熱時就死了。

     這并不是說我們可以否認他的偉大。

    用比曆史還要深刻的神話的觀點來看,他像涅墨西斯一樣,能殺人,也毀滅了人的化身,而她恰恰是選擇了這個化身來完成她的殺戮。

    他最高的道德就是勇氣,這當然不是人類最難得最崇高的品質,但是如果沒有勇氣,别的一切就要化為一攤爛泥,變成一堆塵土。

    他這種賭徒般的勇氣在公共安全委員會的一個沉重的夏夜表現得淋漓盡緻,在那裡,他在同事的睽睽目光底下沒完沒了地起草控告他們的訴狀,并且還自吹自擂,卻沒有一個人敢把他刺死或是用椅子把他砸死。

    他當特派員時,冷靜地出入于奧地利人的槍林彈雨,這種大無畏的精神一直持續到羅伯斯庇爾派的人在市政府被圍捕而分崩離析的時候,一幅表現史實的版畫畫着他扶着受傷的羅伯斯庇爾,大概是據實描繪。

    最後一點尤其重要,一個人跟另一個人生死與共的關系永遠是高貴的,哪怕是兩個相輔相成的瘋子之間的生死與共。

    這個神采飛揚、狂妄傲慢甚至蠻橫無理的青年似乎是心甘情願地在那個吹毛求疵、狐疑不定而又頑固死硬的馬克西米連身旁當上了二把手,因為後者受到周圍的人尊敬,并且總能激發出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這種事看起來也是很美的。

     聖茹斯特與馬克西米連相識初期,曾給他寫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