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的社會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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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諾的反響,那無數的燈火一緻做出表示應諾的閃爍。

    X先生(實在可恥)将穿着黑哔叽西服的雙肘抵在石欄杆上,感動得淚流滿面,哽咽不止。

    不過,假若此時有人拍拍他肩膀,告訴他,這些意想不到的生活的應諾,完全在于他身上深藏毒藥的緣故,即便如此,這位動辄流淚的内省家,也許還會繼續痛哭下去。

     當夜,他自暴自棄地遍訪所有娛樂場所,足迹到達之處,飽享着一齊向他投射過來的熱情親切的眼神。

    這是過去一直将他的存在視為朝露而不予理睬的溫暖的人類愛的表現,是足以使人沉湎其中的同類的感情。

    依然可怖的是,這種親切感是難以用金錢購買得到的(有人将從他的風采中聯想到某種财富的觀念吧)。

    他究竟持有何種籌碼?然而,陰森而親密的夜的女人,并不打算要求任何享樂的代價。

     第二天到N銀行上班一看,X先生又大吃一驚。

    迎接他的同僚們的視線變了。

    人人眼裡閃耀着充滿不健全的媚态的社會親近意識。

    一切都誘使他置身于将他視作同類的這種同一原理的支配之下。

    他受到了歡迎,所有的話題都獲得好意的社會性微笑。

    他的判斷均以認真的贊賞為大家所接受。

    所有這一切,都不需任何代價,估計也沒有任何緣由,完全是單純的恩惠,自那之後,毫不猶豫地施于X先生。

     過了幾天,一種意識迫使他作出明确的判斷。

    在動物園遇見的那些動物們冷漠的面孔,同目前這些截然相反的現象又該作如何解釋呢?從那天晚上起,一種什麼東西在我心中發生交替呢?自那天夜晚,外部社會開始出現的動物園氣氛——而且和他最初在動物園所感受的靜寂似是而非——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夜間,他對着鏡子脫去上衣,觸到内衣口袋時,“忘卻”被推到了一旁。

    那個清冷的錫制小盒子(盛着劇毒藥!),由他那投毒者特有的白手掏了出來。

     “都是托這毒藥的福!” 他突然喊叫起來。

    仿佛為了回應他的喊叫,一種并非出自他自身意志的惡魔的哄笑,從他的聲帶發出,深夜裡響遍這間屋子每個角落。

     和動物們一樣,人們也都嗅出了他懷中藏着毒藥。

    出于人類追逐銅臭的習性,這不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嗎?而且,較之價值低落的紙币,他們更痛切更貪婪地追求毒藥。

    他的殺機迷惑了他們,那些人都想被毒死。

    為此,他們以所有黯然沉默的媚态接納他走進他們的社會!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或許第一次認識到“活下去的人”的意義。

    因為這種殺機采取了那種大衆性的大時代的形态。

    ——隻要看到這一點,活着的人們就隻有舍棄他們的生活本身,亦即過于帶有實體性質的本身。

    希冀被毒死的欲望,成為他們新的存在形态以及他們的存在理由。

     X先生感到有修正的必要。

    生活——沒有生活。

    充斥每座樓房的都是希求被毒死的欲望。

     ——已經有了如此發現的那個夜晚,X先生決心将此作為護身符,一生都不離開自己的肌體。

    正是因為持有毒藥,他才為那些活着的人群所迎迓,成就為一個有益于社會的人,并負載着同一原理内部光輝的成功的幻影。

    他已經舍棄孤獨,成長為一名完美無缺的社會人了。

    驚人的成長速度,驚人的快速死亡。

     成功襲上投毒者的頭頂。

    他暴富,結婚(再也不發癫痫病了),生兒育女,獲得國家和社會各種獎賞,流芳百世。

    他熱心于慈善事業,奔走四方,随處都沉浸于尊敬以及同志之愛和異性之愛的暖流中。

    他肥胖,染上無辜的宿疾。

    他日漸衰老,如今隻等着飯後休息般的安樂死了。

    那瓶終生不離身的毒藥也不需要了。

    但是,他苦于找不到丢棄的場所。

    他想,要盡量找到一個對社會有所裨益的場所!盡量有利于社會福祉的場所! 奇妙的是,不安能使人的面貌青春煥發。

    一天夜裡,這位吝啬的老者,經過長久的思索,終于得出一個結論,緻使他擺脫了因尋找丢棄場所而引起的苦惱。

     “自己吞下去!” 他雙手交疊,撫摸了一下胸脯,觸到了那凝聚着青年時代滿腔熱情的錫制小盒子。

    他的手雖然衰老卻依舊白皙而俊美。

    劇毒藥的效能也沒有減低。

    就這樣,X先生享年七十五歲,終于成為一名勵志傳中的人物,一名投毒未遂者,使得長年的夙志得以貫徹。

    
[18]德文,同時代人。

    ​[19]英文,雞奸。

    ​[20]田中絹代(1909-1977),電影女明星,主演《伊豆的舞女》、《愛染假發》和《西鶴一代女》等。

    ​[21]英文,規矩的玩家。

    ​[22]讓·安東尼·華托(Jean-AntoineWatteau,1684-1721),法國18世紀洛可可時期的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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