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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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蠢。

    她的愚蠢,諸神不可怪我,是得自父親的遺傳。

    不過,有件事倒是真的。

    當我的心先是轉向狐,後再轉向賽姬時,她的感受如何,我的确未曾想過,因為我從一開始多少就已認定,在我們兩人當中,可憐的是我,被虧待的也是我。

    她有一頭金色的卷發,不是嗎? 再回來談談我的寫作吧。

    因為寫作而引起的持續不斷的心智勞動終于蔓延到我的睡眠中。

    這是件篩濾和分類的苦差事,一樁樁的動機必須個别加以厘析,從中又得把虛假的托辭濾出。

    類似的分類工作每個夜晚在我的夢中進行,隻不過花樣翻新罷了。

    我認為自己面前有一堆囤積如山、令人束手無策的種子,小麥、大麥、瞿粟、裸麥、稷等等,應有盡有,我必須把它們加以分類,一種一堆,攙混不得。

    為什麼必須這樣做,我并不知道,隻知道我若中間停下來休息,或分完之後,有一粒種子放錯堆,那麼,永無休止的懲罰将會臨到我。

    醒着的時候,任何人都知道這是根本辦不到的事。

    這夢之所以折磨人,便在于它讓人以為辦得到。

    及時完工的可能性隻有萬分之一,而完全沒有錯誤的概率則隻有十萬分之一。

    我幾乎注定失敗,難逃懲罰&mdash&mdash但是,又不必然。

    就這樣:挑撿、辨視,接着用姆指和食指戰戰兢兢地揀起每一粒種子。

    在某些夢裡,更狂亂地,我變成一隻小螞蟻,相形之下,種子大得像磨石一樣,我使盡全力做工,直到六隻腳全都折斷。

    然而,就這般像螞蟻一樣胸前扛着大過自己的重擔,我終于将成堆的種子一一分類妥當。

     有一件事可以反映出諸神怎麼催逼我為白天、夜晚的兩項差使殚精竭智,那就是,在這期間,我幾乎完全把巴狄亞抛諸腦後,除了偶而嘀咕他不該請假之外&mdash&mdash因為這一來,我的寫作計劃會受到幹擾。

    隻要這狂熱狀态仍持續着,除了把書趕着寫完之外,其他的事都是雞毛蒜皮。

    提到巴狄亞,我隻有一兩回這麼說過:&ldquo難道他想在床上賴完餘生的日子?&rdquo或者&ldquo都是他那老婆!&rdquo 那一天終于到了,我寫下書的最後一行(他們無法反駁我)墨漬還未幹,我憬然發現自己聽懂亞珑的話了,仿佛第一次明白他那表情和語調的含意。

    &ldquo你的意思是,&rdquo我哭喊起來了,&ldquo巴狄亞命在旦夕?&rdquo &ldquo他脈息已很微弱了,女王,&rdquo這位祭司說,&ldquo但願狐還健在,我們葛羅就是缺乏良醫。

    依我看,巴狄亞已沒氣力和意志與疾病搏鬥了。

    &rdquo &ldquo老天!&rdquo我說,&ldquo你怎不早點讓我知曉這件事?哇!來人啊,快把我的馬牽來,我要去看他。

    &rdquo 這時的亞珑已是我非常信賴的謀臣了。

    他按按我的手臂,語氣溫和而沉重地說:&ldquo女王,你若現在去看他,他更不可能複原了。

    &rdquo &ldquo難道我身上帶有病毒?&rdquo我說,&ldquo又滿臉死氣,連面紗都遮不住?&rdquo &ldquo巴狄亞是最忠心、最疼愛你的臣輔,&rdquo亞珑說,&ldquo見你一面會叫他筋疲力竭,把僅存的一口氣給耗損掉。

    但是,為了盡忠職守、顧全禮節,即使拼老命,他也會硬撐起來。

    成千上百需向你報告的公事會一下子攢進他的腦袋。

    為了将這九天來遺忘的事務重新記起,他的腦筋怕會四分五裂。

    若因此一命嗚呼,又何必呢?不如讓他繼續昏昏沉沉睡着。

    隻有這樣,才能叫他複原。

    &rdquo 這事實就像一杯苦酒當前,是我平生未曾喝過的;不過,我還是把它喝了。

    假使亞珑吩咐我蹲在酒臭、陰濕的地牢中靜候,不管多少天,隻要能叫他多一絲活下去的機會,我會拒絕嗎?整整三天,我挨忍着(傻呵!都已老得胸乳下垂、腰肢皺癟了)。

    到了第四天,我簡直忍不住了。

    第五天,亞珑來了,噙着淚水,不等他開口,我已聞知噩耗。

    離奇的是,我竟然癡傻地認為最令人受不了的,莫過于巴狄亞死前沒能知道一件可能叫他十分難為情的事。

    依我看,所有的一切會讓我覺得容易承受些,如果給我機會,一次就夠了,讓我前去告訴他,在他耳邊低語一句:&ldquo巴狄亞,我愛你。

    &rdquo 當他們把他安放在柴堆上準備火葬時,我隻能站在一旁悼念他。

    因為,既非他的妻子,也非他的親戚,我便不能為他哀哭或捶胸。

    如果容許我捶胸的話,我會戴上鐵或刺猬皮作的手套,盡情捶它一頓。

     我遵照習俗,等了三天才前去&ldquo慰問&rdquo(他們這樣稱呼)他的遺孀。

    驅使我前去的不隻是職責和習俗。

    正因他曾愛過她,從某方面看,說她是我的敵人實不為過;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