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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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除了她之外,有誰能和我傾談。

     他們把我帶進她屋子頂樓的一個房間。

    她坐在那裡紡紗,臉色極其蒼白,神情卻很鎮靜,比我還鎮靜。

    曾有一度,我訝于發現她并不及傳聞中的美麗。

    如今,遲暮之年,反倒添了一種新的風韻,那是種泰然自若的神色。

     &ldquo夫人&mdash&mdash燕喜,&rdquo挽起她的雙手(她來不及把手抽回),&ldquo對你,我能說什麼呢?提到他,我怎能不說你的損失的确大得無法衡量呢?但是,這怎麼安慰得了你,除非此刻能這樣想,有這麼一位丈夫,即使現在失去了,也勝過與世上任何男人厮守終生。

    &rdquo &ldquo女王太擡舉我了。

    &rdquo燕喜說,一面把兩手抽回,交叉在胸前,并将眼睫低垂,完全合乎宮廷的禮節。

     &ldquo噢,親愛的夫人,且把君臣之禮擱在一旁,我懇求你。

    似乎直到昨日,你我都未曾晤過面?若論損失之大,我的僅次于你。

    (當然,我豈敢拿自己的與你的喪夫之恸相比?)你且請坐吧。

    也請繼續紡紗。

    這樣交談比較自然。

    你願我坐在你身旁嗎?&rdquo 她坐下來繼續紡紗,一臉安詳,雙唇微嘟,十足婦道人家的樣子。

    對我的請求不置可否。

     &ldquo太出人意料了,&rdquo我說,&ldquo剛開始你能從他的病情看出任何緻命的迹象嗎?&rdquo &ldquo看是看出了。

    &rdquo &ldquo是嗎?亞珑告訴我那隻是微恙。

    &rdquo &ldquo他也對我這麼說,女王,&rdquo他說,&ldquo對一個有氣力抵抗疾病的人,那隻是小病。

    &rdquo &ldquo氣力?巴狄亞是個身強力壯的人啊!&rdquo &ldquo是的,外強中幹&mdash&mdash像一株被蠹空的樹。

    &rdquo &ldquo被蠹空?被什麼蠹空?這倒是我從未察覺的。

    &rdquo &ldquo我想也是,女王。

    他鞠躬盡瘁。

    他把自己累壞了&mdash&mdash或者說,他被累壞了。

    十年前,他就該退休,像一般老人一樣。

    他又不是鐵打銅鑄的,而是血肉之軀。

    &rdquo &ldquo他的相貌,他說起話來,全不像個老人。

    &rdquo &ldquo也許你從未在一般男人疲态畢露的時刻見過他。

    你沒在大清早見到他那張憔悴的臉;也沒在被迫搖醒他催他起床時,聽見他呻吟的聲音;也未曾見過他夜晚從宮裡回家餓得沒力氣吃飯的樣子。

    你怎麼可能看見呢,女王?隻有他的妻子才看得見,你知道的,像他這樣拘禮的人,怎會當着女王的面打呵欠或打瞌睡呢?&rdquo &ldquo你是說他工作過度?&rdquo &ldquo五次戰争,三十一場仗,十九次出使。

    為這傷腦筋,為那傷腦筋;向這個人耳語,又向另一個人耳語;安撫這人,恫吓那人,谄媚第三個人;設計,出主意,回顧,猜臆,預測&hellip&hellip棟梁室,棟梁室,沒個完的棟梁室,并非隻有礦坑才會叫人拖磨至死啊!&rdquo 這情景比我預期中的糟糕多了。

    一股怒火湧上我的心頭,然後是帶着厭憎的不以為然:真的嗎?(不會是她想象出來的?)這一懷疑,讓我覺得悲哀,聲調便顯得有點謙卑了。

     &ldquo傷恸過度使你這麼說,夫人。

    請恕我直言,這完全是你的想象。

    向來,我從未體貼自己勝過體貼他。

    照你的說法,難道一項女人承荷得穩穩妥妥的重擔會把一個強壯的男人壓垮嗎?&rdquo &ldquo哪個真正了解男人的人會懷疑這點呢?男人是強壯些,但我們女人卻比較堅強。

    他們的壽命不及女人的長。

    對疾病的抵抗力,男人比不上女人。

    男人是脆弱的。

    再說,女王,你比他年輕。

    &rdquo 我心裡卑怯地打着冷顫。

    &ldquo倘若這是真的,&rdquo我說,&ldquo那麼,我便一直被蒙在鼓裡,隻要他稍微透露一下口風,我會立刻解除他所有的職責,讓他回家頤養天年,賜封他一切我能賜予的榮銜。

    &rdquo &ldquo你以為他會稍加吐露嗎?女王,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

    你是個多麼幸運的女王;哪位君王有過比他更鞠躬盡瘁的臣仆?&rdquo &ldquo我知道自己擁有忠心耿耿的臣仆。

    難道你要為此責怪我嗎?即使是現在,身受喪夫之痛,你忍心為此責怪我嗎?隻因這是我唯一曾擁有和能享有的愛,你便嘲笑我?我,無夫、無子。

    你呢?你什麼都有&mdash&mdash&rdquo &ldquo有的是你用剩了的,女王。

    &rdquo &l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