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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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拉德坐在桌邊的一把椅子裡。

    桌上擱着盞煤油燈,房間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一件家具,卻顯得異常整齊。

    老人講述的時候,喬治·威拉德覺得自己想起身坐到床上去。

    他想張開雙臂抱住這個小老頭。

    在若明若暗的光線中,老人講着,少年聽着,内心充滿了悲涼。

     “好幾年過去了,房間裡沒有人來過,她來了。

    ”伊諾克·魯濱遜說,“她在樓道裡看見我,我們就認識了。

    我連她在自己房間裡做些什麼都不知道。

    我從未進去過。

    我以為她是個音樂家,是個拉小提琴的。

    她常常來敲我的門,我去開門。

    她進來後就在我身旁坐下,就那麼坐着,看着周圍,什麼也不說。

    至少沒說過一句要緊的話。

    ” 老人從帆布床上站起來,在屋裡來回踱步。

    他的大衣被雨淋濕了,水不斷地滴在地闆上,發出柔和的滴答聲。

    當他再次在帆布床上坐下,喬治·威拉德從椅子上起身,坐到他身邊。

     “我對她有了感情。

    她和我坐在屋裡,她太大了,房間好像容納不下。

    我感覺她正在把屋裡其他所有東西擠走。

    我們談的都是些瑣事,可是我坐在那裡無法平靜。

    我想用手指撫摸她,親吻她。

    她的手那麼厚實,她的臉龐那麼好看,她就那麼一直凝視着我。

    ” 老人顫抖的聲音沉默下來,身體像受了寒似的抖着。

    “我害怕,”他輕聲說,“我害怕極了。

    她敲門時我不想讓她進來,可我坐卧不甯。

    ‘不,不。

    ’我自言自語,但我仍然跟往常一樣起身去開了門。

    她那麼成熟豐滿,你瞧。

    她是個女人啊。

    我想,在那間屋子裡,她要比我大。

    ” 伊諾克·魯濱遜盯着喬治·威拉德,孩子般的藍眼睛在燈光下閃閃發亮。

    他又顫抖起來。

    “我需要她,同時又始終不需要她,”伊諾克說,“後來我開始給她講那些我想象中的人物,講所有我認為有意義的東西。

    我盡力保持沉默,什麼也不透露,可我做不到。

    那感覺就跟我去開門時一樣。

    有時我很想讓她從此離去,永不回來。

    ” 老人一躍而起,聲音激動得發抖。

    “一天晚上,出事了。

    我瘋狂地想讓她理解我,想讓她知道我在這間屋子裡多麼了不起。

    我想讓她了解我有多麼重要。

    我給她講了一遍又一遍。

    她想要離開時,我跑過去鎖上了門。

    我跟着她轉。

    我說啊說,最後一切都在頃刻間完蛋了。

    我注視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她的确明白了。

    也許她一直就明白。

    我憤怒極了。

    我受不了。

    我要她明白,可是,你知道嗎,我又不能讓她明白。

    你瞧,我覺得從此她會知道一切,我會被淹沒、淹死。

    事情就是這樣。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 老人跌坐到燈旁邊的椅子裡,少年滿懷敬畏地聽着。

    “走吧,孩子,”老人說,“别再跟我待在這兒了。

    之前我想,講給你聽聽也許是件好事,其實并不是這樣。

    我不想再說了。

    走吧。

    ” 喬治·威拉德搖搖頭,聲音裡有命令的意味。

    “别停。

    接着說,”他厲聲道,“後來呢?把這故事給我講完。

    ” 伊諾克·魯濱遜跳起來跑到窗前,從那兒可以俯視溫斯堡寂靜的主街。

    喬治·威拉德跟着走了過去。

    高大笨拙的年輕男人和滿臉皺紋的老孩子一起在窗前站着。

    那孩子氣的、熱切的聲音繼續講述着那個故事。

    “我詛咒她,”他說,“我罵了很多下流話。

    我命令她走開别再回來。

    我罵的那些話多可怕啊。

    起先她假裝不懂,可我不肯放過她。

    我尖叫着跺地闆。

    整棟樓都聽得見我的咒罵聲。

    我決不想再見到她了,我知道,罵完那些話,我就别想再見到她了。

    ” 老人的話戛然而止,他搖了搖頭。

    “事情全砸了,”他平靜而憂傷地說,“她出了門,那間屋子裡曾經有過的生命全都随她而去。

    她把我所有人物都帶走了。

    他們全都跟着這個女人從門裡走了出去。

    事情就是這樣。

    ” 喬治·威拉德轉身走出伊諾克·魯濱遜的房間。

    他出門時聽到黑暗中一個蒼老微弱的聲音在窗邊嗚咽着訴說。

    “我感到孤獨,孤獨地待在這裡,”這個聲音說,“從前我的房間裡充滿了溫暖,充滿了友愛,可如今我孤獨得要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