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馬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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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眬,嘴裡的煙草照例嚼個不停,爸爸不時對一些牲口評頭品足,可并不是說給誰聽的。

     直到太陽下山以後,他們才到了家。

    在燈光下吃過了晚飯,孩子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看夜幕終于完全罩上了。

    他正在聽夜鷹的啼叫和那一片蛙鼓,忽然聽見了媽媽的聲音:&ldquo阿伯納!幹不得!幹不得!哎呀,天哪!天哪!阿伯納呀!&rdquo他急忙站起來扭頭一看,從門裡看見屋内燈光換過了,如今桌上一隻瓶子的頸口裡點着一個蠟燭頭。

    爸爸依然戴着帽子穿着外套,顯得又正經又滑稽,仿佛是打扮得齊齊整整,好彬彬有禮地去行兇幹壞事似的;他把燈裡的油重又全部倒進那貯油的五加侖火油桶裡,媽媽拼死拉住了他的胳膊,他隻好把燈遞到另一隻手裡,胳膊一甩,并不粗暴也并不兇悍,但是勁頭很猛,一下子就把她摔到了牆上,她張開雙手撲在牆上,好容易才沒有倒下,嘴巴張得大大的,滿臉是那種生望斷絕、走投無路的神氣,跟她剛才的口氣完全是一個味兒。

    正在這時,爸爸看見孩子站在門口。

     &ldquo到馬棚裡去把大車加油用的那罐油拿來。

    &rdquo爸爸說。

    孩子沒動,半晌才開得出口來。

     &ldquo去把那罐油拿來。

    &rdquo爸爸說,&ldquo去!&rdquo 孩子終于挪動了腿,一到屋外就拔腳向馬棚裡奔去,敢情那老脾氣又來了,那古老的血液又湧上來了。

    這一腔古老的血,由不得他自己選擇,也不管他願不願意,就硬是傳給了他;這一腔古老的血,早在傳到他身上以前就已經傳了那麼許多世代&mdash&mdash誰知道那是怎麼來的?是多少憤恨、殘忍、渴望,才哺育出了這樣的一腔血?孩子心想:我要是能一個勁兒往前跑就好了。

    我真巴不得能往前跑啊,跑啊,再也不要回頭,再也不用去看他的臉。

    可是不行啊!不行啊!他提着生了鏽的油罐奔回家去,罐裡的油一路潑剌剌直響;一到屋裡,就聽見了裡屋媽媽的哭聲。

    他把油罐交給了爸爸,嚷着說: &ldquo你連個黑鬼都不派去了嗎?上次你至少還派了個黑鬼去啊!&rdquo歡迎到看書 這一回爸爸沒有打他。

    可是比上回的巴掌來得還快的是隻爪子:爸爸的手剛剛小心翼翼地把油罐在桌子上放好,忽然就如一道電光沖他一閃,快得他根本都沒法看清;他還沒有看見爸爸的手離開罐子,爸爸的手早已抓住了他的襯衫後襟,一把抓得他腳跟都離了地。

    那沖他俯着的臉一股兇氣,寒峭逼人,那冷酷陰沉的聲音向他背後桌上靠着的哥哥說了一聲(哥哥還是像牛一樣,怪模怪樣的,左嚼右嚼,嚼個不停): 哥哥說:&ldquo最好還是把他綁在床架上。

    &rdquo &ldquo那就交給你啦。

    &rdquo爸爸說完就走了,那不靈便的腳在地闆上踩得很重,不緊不慢,好一陣才消失。

     孩子就掙紮了起來。

    媽媽兩條胳膊把他緊緊抱住,他把媽媽的胳膊又是撞,又是扭。

    他知道,扭到頭來媽媽總是弄不過他的。

    可是他沒有時間磨功夫了。

    他就嚷起來:&ldquo放我走!要不,傷着你我可就不管啦!&rdquo &ldquo放他走!&rdquo姨媽說,&ldquo老實說,他就是不去我也要去呢!&rdquo &ldquo德·斯班!&rdquo他氣喘籲籲地喊道,&ldquo我找&hellip&hellip&rdquo話沒說完,他看見那個白人也從穿堂那頭的一扇白門裡出來了。

    他就大叫:&ldquo馬棚!馬棚!&rdquo &ldquo什麼?&rdquo那白人說,&ldquo馬棚?&rdquo &ldquo對!&rdquo孩子叫道,&ldquo馬棚!&rdquo (蔡慧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