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關燈
小
中
大
什麼也聽不見，因為格蘭傑的聚會正逐漸升溫。
店主擁有一副自然而動聽的嗓音，他開始唱起歌來，在另一瓶香槟的瓶塞探出來之後，其餘客人也加入進來，但格蘭傑并沒有開口。
他坐在那裡，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跟我打架：我不是格蘭傑的對手。
他們在唱一首傷感的歌曲，我坐在這邊毫無食欲，面對着一份查爾斯公爵面包心生愧意。
這時候，我想起了鳳，這是在我得知她安全之後的頭一次。
我記得派爾坐在地上等越盟的人來時曾說過&ldquo她像花兒一樣鮮豔&rdquo，我很沒禮貌地回應道，&ldquo可憐的花兒。
&rdquo如今，她再也看不到新英格蘭，也無法學到凱納斯特紙牌的秘訣了。
也許她再也得不到保障了：我有什麼權利認為她還不如廣場上的那些屍體有價值呢？痛苦不是随着數目而增加的：一個人的身體可以容納全世界所能感受到的所有痛苦。
我像一位記者那樣用數量進行判斷：我背叛了自己的原則；我像派爾一樣卷入其中，我變得跟派爾沒有兩樣，在我看來，任何決定從此都不再單純。
我看看表，已經是九點四十五分。
也許，他終究還是被事情纏住了；也許他所信仰的&ldquo神&rdquo已經幫他采取行動，他這會兒正在公使館裡煩躁地面對着一封亟待解碼的電報，不久之後，他便會來到卡提拿街，跺着沉重的步伐登上樓梯，來到我的房間裡。
我想：&ldquo如果他真的來了，我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他。
&rdquo 格蘭傑忽然從他那張桌子旁站起身，向我走來。
路上有把椅子他也沒有看見，腳下被椅子絆了一下，然後一隻手放在我的桌沿上。
&ldquo福勒，&rdquo他說，&ldquo到外邊來。
&rdquo我留下足夠的餐費，然後跟着他走了出來。
我沒有心情和他打架，但在那一刻，就算他把我打得不省人事，我也不會介意了。
我們在減輕負罪感這一方面，幾乎沒有什麼新穎的辦法。
他靠在橋的欄杆上，兩個警察遠遠地望着他。
他說：&ldquo我必須跟你談談，福勒。
&rdquo 我走到他的出拳範圍之内等待着。
他沒有動手。
他這時很像一座象征性的雕像，代表着我所痛恨的美國事物&mdash&mdash其設計如同自由女神像一樣糟糕，且一樣毫無意義。
他一動不動地說道：&ldquo你認為我喝醉了。
你錯了。
&rdquo &ldquo怎麼了，格蘭傑？&rdquo &ldquo我必須跟你談談，福勒。
今晚我不想跟那些法國人待在一起。
我不喜歡你，福勒，但至少你講英語。
雖然你的英語跟我的英語不同。
&rdquo他靠在那裡，在昏暗的光線下，他那一攤龐大的身軀，就像是一片未知的大陸。
&ldquo你要幹什麼呢，格蘭傑？&rdquo &ldquo我不喜歡英國人，&rdquo格蘭傑說，&ldquo我搞不懂派爾為什麼受得了你。
也許是因為他是波士頓人。
我是匹茲堡人，并以此為傲。
&rdquo &ldquo幹嗎不呢？&rdquo &ldquo瞧，你又來了。
&rdquo他稍微有些試圖模仿我的口音，&ldquo你們這些人說話就像放屁一樣。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該死的優越感。
你們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
&rdquo &ldquo再見，格蘭傑。
我還有個約會。
&rdquo &ldquo别走，福勒。
你沒有愛心嗎？我沒法兒跟那些法國人說話。
&rdquo &ldquo你喝醉了。
&rdquo &ldquo我隻喝了兩杯香槟，僅此而已，要是隻喝這麼點兒，你會醉嗎？我要去北方了。
&rdquo &ldquo那有什麼不好呢？&rdquo &ldquo噢，我沒跟你說過，是嗎？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妻子發來的電報。
&rdquo &ldquo怎麼樣？&rdquo &ldquo我兒子得了小兒麻痹症。
他的情況很不好。
&rdquo &ldquo很遺憾。
&rdquo &ldquo不必。
又不是你的孩子。
&rdquo &ldquo不能飛回家看望一下嗎？&rdquo &ldquo走不開。
他們想要一篇關于河内附近什麼掃蕩行動的報道，而且康納利病了。
&rdquo（康納利是他的助手。
） &ldquo很抱歉，格蘭傑。
真希望我能幫上忙。
&rdquo &ldquo今天是他的生日。
到今天晚上十點半，他就八歲了。
就是為了他的生日，我才組織了這個香槟聚會，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不得不找個人聊聊，福勒，而且我又沒法兒告訴那些法國人。
&rdquo &ldquo現在他們對小兒麻痹症很有辦法。
&rdquo &ldquo即使他殘疾了，我也不介意，福勒。
隻要他活着。
我，我殘疾了可不行，但他很有頭腦。
那個渾蛋在唱歌的時候，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我在祈禱。
我心裡想，如果上帝想要一條命的話，他可以拿走我的。
&rdquo &ldquo這麼說，你相信上帝？&rdquo &ldquo但願我信。
&rdquo格蘭傑說。
他的整隻手掌在臉上拂過去，看起來像是頭疼，但這個動作其實是為了掩飾他在擦眼淚這個事實。
&ldquo如果我是你，我會醉一場。
&rdquo我說。
&ldquo噢，不，我必須保持清醒。
我不願意日後回想，在我兒子死去那天晚上，我還喝得爛醉如泥。
我的妻子不會喝酒，她會嗎？&rdquo &ldquo你不能告訴你的報社&hellip&hellip？&rdquo &ldquo康納利并沒有真的生病。
他為了一個女人跑去新加坡了。
我還得替他作掩飾。
如果報社知道了這件事，他會被解雇的。
&rdquo他振作了一下他的那攤身體，&ldquo抱歉，我耽誤了你這麼久，福勒。
我必須找人談談。
現在我要進去向那些人敬酒了。
真可笑，我把這些說給你聽，你一向很讨厭我的粗魯無禮。
&rdquo &ldquo我可以替你寫那篇報道，假裝是康納利寫的。
&rdquo &ldquo你學不來那種筆法。
&rdquo &ldquo我不讨厭你，格蘭傑。
很多事情我一直都蒙在鼓裡&hellip&hellip&rdquo &ldquo噢，你跟我，我們合不來。
但謝謝你的同情。
&rdquo 我心裡在想，我跟派爾真的有很大不同嗎？難道要等到我的腳踏入生活的困境裡，才能看見痛苦嗎？格蘭傑走了進去，我聽見很多聲音一起招呼他。
我找了一輛三輪車，讓他将我送回家。
家裡沒人，我坐下來，一直等到午夜，然後心如死灰地走下樓去，來到街上，卻發現鳳站在那裡。
店主擁有一副自然而動聽的嗓音，他開始唱起歌來，在另一瓶香槟的瓶塞探出來之後，其餘客人也加入進來，但格蘭傑并沒有開口。
他坐在那裡，瞪大眼睛望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跟我打架：我不是格蘭傑的對手。
他們在唱一首傷感的歌曲，我坐在這邊毫無食欲，面對着一份查爾斯公爵面包心生愧意。
這時候，我想起了鳳，這是在我得知她安全之後的頭一次。
我記得派爾坐在地上等越盟的人來時曾說過&ldquo她像花兒一樣鮮豔&rdquo，我很沒禮貌地回應道，&ldquo可憐的花兒。
&rdquo如今，她再也看不到新英格蘭，也無法學到凱納斯特紙牌的秘訣了。
也許她再也得不到保障了：我有什麼權利認為她還不如廣場上的那些屍體有價值呢？痛苦不是随着數目而增加的：一個人的身體可以容納全世界所能感受到的所有痛苦。
我像一位記者那樣用數量進行判斷：我背叛了自己的原則；我像派爾一樣卷入其中，我變得跟派爾沒有兩樣，在我看來，任何決定從此都不再單純。
我看看表，已經是九點四十五分。
也許，他終究還是被事情纏住了；也許他所信仰的&ldquo神&rdquo已經幫他采取行動，他這會兒正在公使館裡煩躁地面對着一封亟待解碼的電報，不久之後，他便會來到卡提拿街，跺着沉重的步伐登上樓梯，來到我的房間裡。
我想：&ldquo如果他真的來了，我就把一切事情都告訴他。
&rdquo 格蘭傑忽然從他那張桌子旁站起身，向我走來。
路上有把椅子他也沒有看見，腳下被椅子絆了一下，然後一隻手放在我的桌沿上。
&ldquo福勒，&rdquo他說，&ldquo到外邊來。
&rdquo我留下足夠的餐費，然後跟着他走了出來。
我沒有心情和他打架，但在那一刻，就算他把我打得不省人事，我也不會介意了。
我們在減輕負罪感這一方面，幾乎沒有什麼新穎的辦法。
他靠在橋的欄杆上，兩個警察遠遠地望着他。
他說：&ldquo我必須跟你談談，福勒。
&rdquo 我走到他的出拳範圍之内等待着。
他沒有動手。
他這時很像一座象征性的雕像，代表着我所痛恨的美國事物&mdash&mdash其設計如同自由女神像一樣糟糕，且一樣毫無意義。
他一動不動地說道：&ldquo你認為我喝醉了。
你錯了。
&rdquo &ldquo怎麼了，格蘭傑？&rdquo &ldquo我必須跟你談談，福勒。
今晚我不想跟那些法國人待在一起。
我不喜歡你，福勒，但至少你講英語。
雖然你的英語跟我的英語不同。
&rdquo他靠在那裡，在昏暗的光線下，他那一攤龐大的身軀，就像是一片未知的大陸。
&ldquo你要幹什麼呢，格蘭傑？&rdquo &ldquo我不喜歡英國人，&rdquo格蘭傑說，&ldquo我搞不懂派爾為什麼受得了你。
也許是因為他是波士頓人。
我是匹茲堡人，并以此為傲。
&rdquo &ldquo幹嗎不呢？&rdquo &ldquo瞧，你又來了。
&rdquo他稍微有些試圖模仿我的口音，&ldquo你們這些人說話就像放屁一樣。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該死的優越感。
你們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
&rdquo &ldquo再見，格蘭傑。
我還有個約會。
&rdquo &ldquo别走，福勒。
你沒有愛心嗎？我沒法兒跟那些法國人說話。
&rdquo &ldquo你喝醉了。
&rdquo &ldquo我隻喝了兩杯香槟，僅此而已，要是隻喝這麼點兒，你會醉嗎？我要去北方了。
&rdquo &ldquo那有什麼不好呢？&rdquo &ldquo噢，我沒跟你說過，是嗎？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了。
今天早上我收到一封妻子發來的電報。
&rdquo &ldquo怎麼樣？&rdquo &ldquo我兒子得了小兒麻痹症。
他的情況很不好。
&rdquo &ldquo很遺憾。
&rdquo &ldquo不必。
又不是你的孩子。
&rdquo &ldquo不能飛回家看望一下嗎？&rdquo &ldquo走不開。
他們想要一篇關于河内附近什麼掃蕩行動的報道，而且康納利病了。
&rdquo（康納利是他的助手。
） &ldquo很抱歉，格蘭傑。
真希望我能幫上忙。
&rdquo &ldquo今天是他的生日。
到今天晚上十點半，他就八歲了。
就是為了他的生日，我才組織了這個香槟聚會，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不得不找個人聊聊，福勒，而且我又沒法兒告訴那些法國人。
&rdquo &ldquo現在他們對小兒麻痹症很有辦法。
&rdquo &ldquo即使他殘疾了，我也不介意，福勒。
隻要他活着。
我，我殘疾了可不行，但他很有頭腦。
那個渾蛋在唱歌的時候，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我在祈禱。
我心裡想，如果上帝想要一條命的話，他可以拿走我的。
&rdquo &ldquo這麼說，你相信上帝？&rdquo &ldquo但願我信。
&rdquo格蘭傑說。
他的整隻手掌在臉上拂過去，看起來像是頭疼，但這個動作其實是為了掩飾他在擦眼淚這個事實。
&ldquo如果我是你，我會醉一場。
&rdquo我說。
&ldquo噢，不，我必須保持清醒。
我不願意日後回想，在我兒子死去那天晚上，我還喝得爛醉如泥。
我的妻子不會喝酒，她會嗎？&rdquo &ldquo你不能告訴你的報社&hellip&hellip？&rdquo &ldquo康納利并沒有真的生病。
他為了一個女人跑去新加坡了。
我還得替他作掩飾。
如果報社知道了這件事，他會被解雇的。
&rdquo他振作了一下他的那攤身體，&ldquo抱歉，我耽誤了你這麼久，福勒。
我必須找人談談。
現在我要進去向那些人敬酒了。
真可笑，我把這些說給你聽，你一向很讨厭我的粗魯無禮。
&rdquo &ldquo我可以替你寫那篇報道，假裝是康納利寫的。
&rdquo &ldquo你學不來那種筆法。
&rdquo &ldquo我不讨厭你，格蘭傑。
很多事情我一直都蒙在鼓裡&hellip&hellip&rdquo &ldquo噢，你跟我，我們合不來。
但謝謝你的同情。
&rdquo 我心裡在想，我跟派爾真的有很大不同嗎？難道要等到我的腳踏入生活的困境裡，才能看見痛苦嗎？格蘭傑走了進去，我聽見很多聲音一起招呼他。
我找了一輛三輪車，讓他将我送回家。
家裡沒人，我坐下來，一直等到午夜，然後心如死灰地走下樓去，來到街上，卻發現鳳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