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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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處事方式。

    不管怎麼講,他是個倒黴的美國人。

    &rdquo &ldquo你介意辨認一下屍體嗎?對不起,這是規矩,雖然并不是什麼好規矩。

    &rdquo 我沒有去問他為何不等美國使館的人來,我知道原因。

    用我們冷漠的标準來衡量,法國人的處事方式有些過時:他們相信良心、愧疚感,一個罪犯在他所犯下的罪行面前,可能會潰敗下來,露出破綻。

    我再次告訴我自己,我是無辜的,這時候,維戈特走下石階,前往地下室,那裡的制冷裝置嗡嗡作響。

     像拖出一盤冰塊一樣,他們把他拖了出來,我看了看他。

    傷口已經凍結,變得平滑。

    我說:&ldquo你看看,這些傷口在我面前并沒有再度裂開。

    &rdquo &ldquo有什麼想說的嗎?&rdquo &ldquo這不就是你們的目的嗎?用這些或者其他東西考驗我?但你們已經把他凍僵了。

    中世紀時,他們可沒有這麼厲害的冷凍設備。

    &rdquo &ldquo你認識他嗎?&rdquo &ldquo噢,認識。

    &rdquo 他這時看起來愈發不對勁兒:他本應該待在家裡的。

    我在他的一個家庭相冊裡見過他,在一個漂亮的牧場裡騎馬,在長島裡遊泳,跟他的同事們在公寓的二十三層裡合影。

    摩天大樓和快速電梯,冰激淩和幹馬提尼酒,午餐時喝牛奶,在商業有限公司裡吃雞肉三明治,他屬于這種生活。

     &ldquo導緻他死亡的并不是這個傷口,&rdquo維戈特指着他胸部的傷口說,&ldquo他是在泥裡溺死的。

    我們在他的肺裡發現了泥巴。

    &rdquo &ldquo你們的效率很高。

    &rdquo &ldquo在這樣的天氣裡,必須如此。

    &rdquo 他們把屍體推回去,關上了門。

    門上的橡膠墊合緊了。

     &ldquo你一點兒也幫不上忙嗎?&rdquo維戈特問。

     &ldquo無能為力。

    &rdquo 我跟鳳一起走回我的住處。

    我再也維持不了自己的尊嚴。

    死亡帶走了虛榮&mdash&mdash妻子在外不忠,做丈夫的也不能流露出任何痛苦,但我當時甚至連這點兒虛榮也不存在了。

    她對發生的事情仍然一無所知,我也沒辦法心平氣和地慢慢告訴她真相。

    我是個記者:我能想到的都是大字的新聞标題。

    &ldquo美國官員在西貢遭人謀殺。

    &rdquo在報社工作并不能教會一個人如何把壞消息告訴别人,就連現在我都不得不想着我的報紙,不得不問她:&ldquo在電報局停留一下,可以嗎?&rdquo我把她留在大街上,去拍了一封電報,再返回來找她。

    這不過是故作姿态而已:我知道那些法國記者早已知曉,或者假如說維戈特是公平的(很有可能),那麼新聞檢查官員也會将我的電報扣下來,等法國記者的電報到了之後,再一起發出去。

    我的報紙會先收到一條巴黎發來的電訊。

    并不是說派爾非常重要,但要是将派爾的真實生平經曆詳細發過去,說他生前至少要對五十條生命負責,那也是不行的,會損害到英美關系,美國公使會很不高興。

    公使對派爾非常尊敬&mdash&mdash派爾取得過一個不錯的學位,是那種隻有美國人才能獲得學位的科目:也許是公共關系或者劇場藝術,或者也可能是遠東研究(他讀過不少相關的書)。

     &ldquo派爾在哪裡?&rdquo鳳問道,&ldquo他們想要什麼?&rdquo &ldquo回家吧。

    &rdquo我說。

     &ldquo派爾會回來嗎?&rdquo &ldquo他可能會來,也可能不來。

    &rdquo 那些老太婆還在樓梯口閑聊,那裡比較涼快。

    我一打開房門,就發現我的屋子已經被搜過一遍:一切都比我離開時要更整潔了。

     &ldquo再來一袋煙嗎?&rdquo鳳問道。

     &ldquo好。

    &rdquo 我解下領帶,脫掉鞋子。

    插曲已經過去,這個晚上差不多又跟往常一樣了。

    鳳屈着身子在床頭點煙燈。

    我的孩子,我的妹妹。

    &mdash&mdash琥珀色的皮膚。

    他溫柔的家鄉話。

     &ldquo鳳,&rdquo我說,她正在煙鬥上揉着煙泡,&ldquo他死了,鳳。

    &rdquo她手裡捏着煙針,擡頭看着我,像一個孩子般聚精會神,皺着眉頭。

    &ldquo你說誰?&rdquo &ldquo派爾死了,被人暗殺。

    &rdquo 她放下煙針,坐回到自己的腳跟上,盯着我看。

    沒有哭鬧,沒有眼淚,隻有思索&mdash&mdash這是一個人不得不改變自己整個人生計劃時,才有的那種長久的内心思索。

     &ldquo你今晚最好待在這裡。

    &rdquo我說。

     她點點頭,再次拿起煙針,并開始燒鴉片。

    抽完鴉片之後,我睡的時間并不長,卻很酣暢,隻睡十分鐘,也像休息了一整夜似的,醒來之後,我發現我的手又放在老地方了&mdash&mdash她的兩腿之間。

    她已經睡着了,但我幾乎聽不到她的呼吸聲。

    經過這麼多個月後,我終于又不再是孤單一人了,我想起維戈特和他在警察局戴着遮光帽檐兒的樣子,想起美國公使館裡空無一人的靜悄悄的走廊,又想起我的手撫摸着的光滑柔軟、沒有汗毛的肌膚。

    &ldquo難道我是唯一真正關心派爾的人嗎?&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