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爾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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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令人傷感的批評呢?原因在于我的性格,在于我那不能改變、即使能改也不想改變的性格。

    究竟人們為什麼那樣關心我及我的性格呢?誰道他們不能把我忘掉?在這座城中,有許多位歌手和音樂家,有許多位詩人和評論家,還有許多乞丐和叫花子,他們靠出賣自己的聲音、思想、情感,乃至出賣自己的靈魂,以便換取一個銅闆、一口殘羹或一杯剩酒。

    我們的富翁和顯貴都知道這個秘密。

    因此,我們看到他們在以廉價收買文學藝術家,就像把馬匹車輛放在廣場和道路上那樣,将他們陳列在公館與殿堂裡。

    諸位先生,在東方,藝術家和詩人是端香爐的人,不,簡直是奴隸,為了生活下去,他們不得不唱于婚禮,歌于晚會,号于喪儀,哭于墳茔。

    他們是在悲痛白日與狂歡夜下轉動的機器。

    沒有悲傷與歡樂的日子,他們則被抛棄在一邊,好像沒有任何價值的貨物。

    我不怨恨那些顯貴和富翁,隻是咒罵那些歌手、詩人和墨客,因為他們不尊重自己,不珍惜自己的汗水。

    我憎惡他們,因為他們不屑于做小事;我責怨他們,因為他們甯願跪着屈辱求生,卻不肯站着自由而死。

     海裡勒:(興奮地)昨天夜裡,人們苦苦哀求你,千方百計讨好你,為的是聽賞你的歌聲。

    莫非你認為在賈拉勒帕夏公館唱歌是一種屈辱? 蘇爾班:若能在他家唱,我自然會唱的。

    可是,我環顧四周,發覺在座者當中,不是隻能聽銀錢響聲而根本聽不到歌聲的富翁,就是壓根兒不理解生活,隻會擡高自己、貶低别人的顯貴。

    在那些應邀賓朋中,找不到一個能夠區分《納哈萬德》與《萊斯德》或《伊斯法罕》與《歐沙格》的人。

    因此,我不能在瞎子面前敞開我的胸懷,或者在聾子耳旁述說我的心底之秘。

    音樂是靈魂的語言。

    音樂是一股暗流,波浪起伏于歌手與聽衆靈魂之間;如果沒有靈魂,并且能夠理解所聽到的樂聲的話,那麼,歌手便失去了說明的興趣,同時也便失去了表露心底動靜的願望。

    音樂如同上着緊而敏感琴弦的吉他,隻要弦一松,特性即刻消失,變成了麻線。

     (說到這裡,蘇爾班站起來,走了幾步,然後放慢速度說) 在賈拉勒帕夏公館裡,我的靈魂的弦松弛了。

    因為我打量了在座的男男女女,出現在我面前的人都是那樣矯揉造作、裝腔作勢、故步自封、妄自尊大和愚昧無知。

    他們苦苦哀求我,原因在于我毫無表情、無動于衷、默不作聲。

    倘若我像那些愛唱歌的青蛙一樣,就不會有人重視我。

     海裡勒:(開玩笑地打斷蘇爾班的話)那之後,你到哈比蔔家去了。

    為了鬥氣&mdash&mdash僅僅為了這鬥氣&mdash&mdash你坐下一直唱到天明。

     蘇爾班:我坐在那裡,一直唱到東方亮,因為我想把心中的一切傾吐幹淨,想把肩上的重擔卸掉,想責備黑夜、生活和時代。

    我還感到自己迫切需要緊一緊在帕夏家松弛了的那些琴弦。

    海裡勒貝克,倘若你認為我意在鬥氣,當然你是有權任意猜想的。

    藝術是一隻自由的鳥兒,可信意在天空翺翔,也可随意落在地上,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束縛它的翅膀,或者改變它的意向。

    藝術是一種高尚的靈魂,不能出售,也買不來,東方人應該知道這一絕對真理。

    至于我們當中的藝術家&mdash&mdash他們是鳳毛麟角,比紅色硫磺還稀罕&mdash&mdash則應該自重自尊,因為他們的心靈是容器,安拉使其盛滿了玉液瓊漿。

     優素福:蘇爾班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關于這個問題,我已用一種連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方式闡述了我的思想。

    你是位藝術家,而我不過是個藝術研究者罷了。

    因此,你我之間的差别如同甜醇酒與酸葡萄。

     賽裡姆:蘇爾班談話如同唱歌,會令聽者佩服得五體投地。

     海裡勒:我還沒服,而且不能服。

    你們的這種哲學思想,隻能算是從西洋國家傳到我們這裡來的一種疾病。

     優素福:貝克閣下,假若你有機會聽蘇爾班唱歌,你定會佩服至極,把哲學忘到腦後。

     (這時女仆走進來) 女仆:(對希拉娜小姐)小姐,奶油白糖粉絲出鍋了,我放在桌子上啦。

     優素福:(站起來對大家說)兄弟們,請吧!我為大家備下了美味菜肴,可口極啦,其甜美程度,堪與蘇爾班的歌喉相媲美。

     (衆人站起,優素福、海裡勒、賽裡姆相繼出門。

    蘇爾班、希拉娜仍站在客廳中間,面面相對,眷戀凝視,彼此明眸間閃爍着一種無法描繪的光芒) 希拉娜:(低聲地)昨夜我在聽賞你的歌聲,你知道嗎?昨天,我在姐姐瑪麗娅家裡,因為她丈夫不在,她一個人在家有些害怕,要我去和她做伴,我也就睡在她家了。

     蘇爾班:你姐夫家離那裡很遠嗎? 希拉娜:與哈比蔔家僅隔一條胡同。

     蘇爾班:你聽見我唱歌啦? 希拉娜:我聽到了你的靈魂的呼聲,自夜半一直聽到天明。

    我不僅僅聽到了你的聲音,還聽到了安拉說話。

     (隔壁傳來優素福的聲音,隻聽他在喊:&ldquo蘇爾班,快請啊!粉條菜都要涼啦!&rdquo) (蘇爾班、希拉娜相跟出門)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