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論維吉爾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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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我在馬上思路最廣。

    假如我本心不想談話,那麼我說話時近乎苛刻地要求對方專注和安靜。

    誰若打斷我,我便停下不講了。

    出遊時,行路妨礙講話,而且旅途中我往往沒有适合連續交談的夥伴,故而我有全部時間與自己交談。

    這時我便如同在夢境中一樣。

    我做夢時叮囑自己要記住夢(我夢中會想:我在做夢),可是第二天雖然還能回想起夢的色彩,憂傷的,愉快的,或是怪誕的,但究竟夢見了什麼,卻記不起來,愈是費勁地搜索,愈是遺忘得深。

    所以我偶得的一些想法,在記憶中隻剩下一個虛渺的印象,雖虛渺但又足以讓我為徒勞無益地尋找它而苦惱和氣恨。

     且把書本擱在一邊,回到我們的話題。

    具體而簡單地說,我認為,歸根結底,愛情隻不過是對肉欲對象的一種渴望,是一種排空淤積時的愉悅,失度和失體就變得有害。

    蘇格拉底認為,愛情是美介入下的繁殖欲望。

    我多次思考過愛的愉悅引起的那種可笑的搔癢感覺,芝諾和克拉蒂普在這種歡樂刺激下做出的失魂落魄的動作,那種毫無顧忌的狂熱,在歡樂達到高潮時那張被瘋狂和殘忍燒紅的臉,以及在做如此荒唐的行為時顯出的一副高傲、嚴肅、莊重、陶醉的神态;我也多次思考過,我們的歡愉和污穢是怎樣雜亂地混合在一起,極度的快感又多麼像巨大的痛苦使人渾身僵麻,發出呻吟。

    于是我想,柏拉圖說得真對,人是神的玩物, 神捉弄人何其殘酷[90]! &mdash&mdash克勞笛烏斯 造物主賦予我們人類這一最共同而又最暧昧的行為,使愚者和智者,人和動物同等,這真是極大的玩笑。

    最愛沉思、最謹慎不過的人,如果在做這件事時還擺出沉思和謹慎的樣子,那麼我認為他是個僞君子,好比孔雀的腳爪壓下了它自己的傲氣。

     是什麼妨礙我們 在玩笑中道出真理[91]? &mdash&mdash賀拉斯 有些人不能接受玩笑中的嚴肅思想,猶如有的人不敢膜拜裸體的神像。

     我們像動物一樣要吃要喝,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有精神活動。

    精神活動是我們高于動物之所在;性行為卻把其他思想置于它的控制之下,并以其專橫的權力擾亂了柏拉圖頭腦中的全部神學和哲學,然而柏拉圖并不抱怨。

    在其他任何場合,你可以保持一點分寸和體統;其他一切活動都必須接受一定的規矩,而性行為在我們想象中隻能是淫蕩的,可笑的。

    不信,你倒找出一種明智的、合乎體統的方式來看看?亞曆山大大帝曾說,他正是從性行為和睡眠這兩件事上認識到自己也是個凡人:睡眠時我們的精神活動受到抑制,甚至停止了;同樣,性行為中,我們的精神活動也被淹沒甚至消失了。

    确實,這不僅表明了人原始的腐敗,也表明了人的空虛和變形。

     一方面,本性把我們推向這種行為,因為它是一切行為中最重要、最有用、最令人愉悅的;另一方面,我們又把它看作一種無恥的、不光彩的行為而譴責它,逃避它,為它感到害臊,并主張戒欲。

     我們把造出我們人類的行為稱作獸行難道不是很愚蠢的嗎? 世界各民族在宗教方面有諸多不謀而合的共同之處,如祭典、照明、焚香、齋戒、奉獻儀式&rsquo其中也包括對性行為的譴責。

    各種思想在這一點上都趨于一緻。

    此外還有那種流傳很廣的切割包皮的習俗,它被看成是對性行為的一種懲罰。

     我們責備自己造出人這樣蠢的動物,我們把繁殖行為稱作見不得人的行為,把專司這一行為的部位稱作見不得人的部位(眼下鄙人這些部位倒實實在在是見不得人,慘不忍睹的),這也許是對的。

    大普林尼[92]談到的苦行派教徒[93]中沒有哺乳的婦女,沒有襁褓中的嬰兒,他們的延續靠外來人的加入,不斷有一些贊賞并願遵循他們的教規的外來人加入他們的隊伍。

    這派人甯願冒滅種的危險,也不去親近女人,甯願絕後也不肯要孩子。

    他們說,芝諾一生中隻惠顧過女人一次,還是出于禮貌,以免有頑固地輕視女人之嫌。

    人們見生孩子便躲避,見有人死便去看。

    毀人時選擇寬敞明亮的露天場地,造人時躲在低窪陰暗的洞穴裡。

    生孩子要躲着幹,并感到羞恥,這被視為義務;而善于殺人是光榮,多種美德由此而來;叫你生是侮辱,叫你死是恩典,因為亞裡士多德說,成全某人就是将某人殺死,這是他家鄉的一種說法。

     雅典人為了表示對生死兩種行為一視同仁,也為了淨化提洛島[94],并在阿波羅神面前證明自己無罪,便一概禁止在島内發生任何生育和喪葬之事。

     我們把自己的存在視為罪惡[95]。

     &mdash&mdash泰倫提烏斯 有些民族進食時将自己遮掩起來。

    我認識一位夫人,且是一位極尊貴的夫人,她認為,咀嚼是一種很不雅觀的動作,有損女人的風度和容貌,她從不當衆表現出食欲旺盛的樣子。

    我還認識一個男子,他不願看見别人用餐的形象,也不願讓别人看見自己用餐的形象,他進食時忌諱有人在場,如同排洩時一樣,甚而忌諱更深。

     在土耳其帝國,很多男子為了顯得高人一等,用餐時從不讓别人瞧見,而且他們每星期隻進一餐;他們殘傷自己的面部和四肢,從不跟任何人講話;他們都是些宗教狂,以扭曲自己的本性來擡高自己,以自我蔑視來自我賞識,以糟踐自己來完善自己。

     人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動物啊!他自慚形穢,他為自己的歡樂而良心不安,他死死守住不幸! 有些人甚至隐匿自己的一生: 抛下親愛的家園流亡他鄉[96]。

     &mdash&mdash維吉爾 他們躲避别人的眼光,躲避健康和快樂,仿佛健康、快樂是與自己敵對的、有害于生命的品質。

    某些教派,甚至某些民族詛咒自己來到人世,祈求早日歸天。

    有的地方人們憎恨太陽,崇愛黑暗。

     我們折磨起自己來真是手段高明,把身體做了精神&mdash&mdash危險而失控的工具&mdash&mdash的犧牲品! 呵!視歡樂為罪孽的可憐蟲[97]! &mdash&mdash加呂斯 &ldquo哎,可憐的人,不可避免的煩惱已經夠多,何必再增加和自找?命運安排的處境已經夠慘,何必再人為地加劇?你與生俱來的真實醜惡已經不少,何必再虛構和臆造?難道你覺得,倘若你的喜悅不轉為憂傷,你便活得過分自在?難道你覺得,你已完成大自然要求于你的所有職責,倘若不給自己強加一些辛勞,便是天性懶惰,遊手好閑?你不怕違悖普遍存在、無可置疑的自然法則,卻固守你自己的荒唐規定,而且它們愈是特殊、易變、遭到反對,你愈是頑固堅持。

    你忙碌和關心的是你個人和你所在之地制訂的規則,上帝和普天下的規則與你毫無關系。

    看一看列舉的這些事例吧,這就是你的整個生活。

    &rdquo 兩位詩人[98]論說色情的詩句含蓄而謹慎,我反覺得他們把它揭示和闡述得仔細、明了。

    婦人們用花邊網遮掩她們的乳胸和多處神聖的部位,畫家在作品的适當地方抹上陰影,使畫更具光彩;據說陽光通過反射比直射更強烈,風經過回旋比直吹更猛勁。

    某人問一個埃及人:&ldquo你大氅下面藏的是什麼?&rdquo埃及人明智地回答說:&ldquo我把它藏在大氅下面正是為了不讓你知道這是什麼。

    &rdquo但也有些東西,隐藏是為了炫耀。

    請聽這句詩,說得多露骨: 我把她赤裸的胴體緊貼在我身上[99]。

     &mdash&mdash奧維德 讀着這句詩,我有一種被閹割的感覺。

    馬提亞爾即便随意撩起維納斯的裙衫,也不可能讓她如此完全裸露。

    寫得淋漓盡緻固然讓人陶醉,但也令人膩煩;而含蓄卻引導人去想那盡在不言中的東西。

    這種留有餘地的手法似乎有點不忠于真實,然而卻給我們的想象力開辟了寬廣的道路。

    所以行為和繪畫都應當像偷來的吻那樣讓人回味無窮。

     我喜歡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表達愛情的方式,比較恭敬和腼腆,也比較迂回和隐蔽。

    不知哪位古人說過,他的喉嚨如能像鹭鸶的頸子那樣又彎又長該多好,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品味他吞咽的食物。

    這個願望用在急速得到滿足的情欲上尤其合适,甚至像我這樣素性急風暴雨似的人也是如此。

    為了不讓歡情迅速流逝,為了延長歡情的前奏,他們運用一切手法表示好感和報答:一個眼色,一個手勢,一句話,一颔首。

    誰若是能用烤肉的香味充當晚餐[100]不是最妙的節省嗎?愛情這東西是由少量堅實物質加上大量虛妄而熱烈的幻想構成的,就應當以這樣的方式給予和品嘗。

    我們要教女人們懂得讓别人看重自己和懂得自重,懂得娛樂我們和誘導我們。

    我們法國男人一開始便完成最後的任務,總有一種法國式的急躁,而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因為善于讓愛情細水長流,并玩味它的每個細節,所以他們每個人,直到可憐的老年,都能根據本身的資本和長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一份歡樂。

    誰若隻能在占有中得到享受,誰若比賽隻為赢得高分,誰若打獵隻為獲取獵物,他就沒有權利加入我們這一派。

    攀登的台階和梯級愈多,到達的最終目的地愈高,愈尊貴。

    我們應當樂于朝這樣的目的地攀登,正如走過千回百轉、多彩多姿的柱廊、通道,漫長而怡人的遊廊,到達壯麗輝煌的宮殿一樣。

    這種安排于我們有利,我們可以在其間流連得更長久,愛得更長久。

    沒有了期待,沒有了欲望,愛情就會寡然無味。

    女人有理由害怕整個兒被我們控制和占有,倘若她們完全相信我們的誠實和忠貞,她們未免太冒險,因為誠實和忠貞是鮮有的、難能可貴的品德。

    一旦她們屬于我們,我們便不再屬于她們: 貪婪的情欲既已得到滿足, 他們不再想到承諾,不再顧及誓言[101]。

     &mdash&mdash卡圖魯斯 年輕的希臘人特拉左尼德太珍惜愛情了,所以他在征服了情人的心之後,不願占有她的肉體,唯恐完全的享有會使他為之自豪和賴以生活的不知滿足的熱情有所消減,疲憊和膩煩。

     珍馐成美味。

    蘇格拉底曾說,接吻是一種令人銷魂、奪人心魄的事,但我們法國人特有的問候方式把它變得稀松平常而失去了魅力。

    這是一種令人不愉快的習俗,對貴夫人們來說是一種侮辱,因為她們必須向任何身後跟着三個随從的男人伸出嘴唇,不管這個男人面目多麼可憎。

     那張臉上長着一隻狗鼻子, 鼻子下面挂着灰色冰柱 和凍得繃硬的胡須, 與其親這張臉, 我甯願親屁股[102]。

     &mdash&mdash馬提亞爾 我們男人也得不到什麼好處:世上總是好壞美醜兼而有之,所以往往親了五十張醜臉,才能吻到三個漂亮臉蛋,而像我這樣年紀的人胃口又特别嬌嫩,一個不愉快的吻留下的厭惡往往超過一個美好的吻帶來的愉悅。

     在意大利,男人即便在煙花女面前也是殷勤備至、誠惶誠恐的追求者;他們是這樣為自己辯解的:&ldquo占有女人的程度深淺不等,隻有殷勤追求才能得到她的全部。

    她們隻出賣身體,不出賣心靈,因為心是自由的,完全屬于自己的。

    &rdquo他們說他們追求的正是女人的心,這話說得對。

    确實,應該得到她們的心,并與心交往。

    我不能想象占有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女人的身體,那是一種失去理智的行為,就像那個出于愛欲而去玷污普拉克西特勒斯[103]塑造的維納斯美麗雕像的青年;或者像那個喪心病狂的埃及人,他在給一個剛死去的女人的身體塗上香料,裹上屍布時竟興奮沖動起來;自此以後,埃及便立了一條法律,規定年輕美麗的女人和名門望族的夫人小姐的遺體必須守護三天,然後再交給負責喪葬的人。

    培裡安德爾做的事更可怕,他的妻子梅麗莎死了,他還在她身上繼續原本是規矩、正當的夫妻之情。

     這不像月神的古怪脾氣嗎?月神因用其他辦法得不到心上人昂狄米翁,便施催眠術讓他睡上幾個月,以便盡情地享用這個在夢中活動的小夥子。

     我認為,愛一個沒有默契、沒有欲望的肉體無異于愛一個沒有靈魂、沒有感情的軀殼。

    占有并不全都一樣,有的占有是道德的,或纏綿的;但女人委身于男人除了好感還有其他多種原因,并不一定都是溫情的表示,也可能是出于欺騙,如同在别的方面一樣;有時她們隻是勉強服從。

     她毫無表情,仿佛在準備祭祀, 她心不在焉,或冷漠如石頭人[104]。

     &mdash&mdash馬提亞爾 甚至有的女人甯肯出借自己的身體也不出借自己的馬車,也有的女人隻在肉體上與男人交往。

    所以我們應當觀察,女人喜歡與你作伴是有别的原因,還是隻為這個目的,如同對待粗魯的馬房小厮;你在她心目中占據怎樣的地位,有什麼樣的價值。

     她是否隻委身于你一人, 是否用白石将那一天作了标記[105]。

     &mdash&mdash卡圖魯斯 她是否蘸着别人的調料,吃着你的面包? 懷裡摟的是你,心卻在為另一個人歎息[106]。

     &mdash&mdash提布盧斯 怎麼?難道沒看見當今有人利用性行為進行殘忍的報複,毒害和殺死了一個正派女子嗎? 了解意大利的人就不會驚異,在愛情這一話題上,我為什麼不在别處找例子,因為在這方面,意大利民族可以自诩為世界其他民族的教師。

    一般來說,這個國家的漂亮女人比我們多,醜女人比我們少;但要論絕色天姿,我想與我們擁有的不相上下。

    人才方面亦然,他們一般的才子遠比我們多,但若論曠世奇才和傑出人物,我們絲毫不比他們遜色。

    另外,有一點很明顯,那裡的粗暴無禮之輩極少,我們難以與之相比。

    倘若要把這種類比擴大開來,我似乎還可以說,骁勇這一美德在我們法蘭西民族身上更為普遍、更為天然,但是意大利人有時卻把它表現得更充分,更強烈,超過我們所有頂天立地的骁勇楷模。

    這個國家的婚姻制度有缺陷:習俗給婦女定的規矩極其嚴酷,極具束縛性,已婚婦女如與别的男人有來往,不管來往稀疏還是密切,一律要被處死。

    這條規矩意味着,與女人任何形式的親近都必然導緻嚴重後果。

    既然一切都歸于同樣的結果,她們的選擇倒容易了。

    一旦沖破這道樊籬,她們便如幹柴着火:&ldquo淫欲如一頭猛獸,掙脫激怒它的鎖鍊,格外瘋狂地向前奔[107]。

    &rdquo應當給她們松一松缰繩: 我見過一匹馬桀骜不馴, 用嘴将缰繩咬斷,風馳電掣般狂奔[108]。

     &mdash&mdash奧維德 給它一點自由,欲望反會減弱。

     我們法國人冒着大緻同樣的危險。

    意大利人是極端地約束,我們則是極端地放縱。

    我們民族有個好習慣,把孩子寄養在好人家,他們在那裡像在貴族學校一樣長大,并培養成宮廷侍從。

    據說,拒絕接受一個宮内侍從的孩子,便是一種失禮和侮辱。

    我發現(因為不同的人家有不同的家風和教育方式),那些想用更嚴厲的規矩管束後代子女的夫人們并未取得更好的成效。

    凡事應當适度,孩子的大部分行為應當由他們自己的意願來掌握,因為,不管如何,沒有一種規矩能在各方面控制他們。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自由教育下完好成長的女子要比從監獄般森嚴的學校裡完好地走出來的女子有更多的自信。

     我們的父輩教育女兒懂得害臊和畏懼(過去人們把勇氣和欲望等同起來),我們對這種教育方式當然一竅不通。

    薩爾馬特人的規矩是,在戰争中從未親手殺死過一個男人的女人才有權利與男人睡覺[109]。

    我呢,身上隻有耳朵還有權利關心愛情,女人們如能看在我年紀大的份上記住我的勸告這對我就足夠了。

    我勸她們&mdash&mdash也勸我們男人&mdash&mdash要節欲;倘若當今時代太反對節欲,那麼我勸她們至少要謹慎、适度。

    阿裡斯提蔔[110]的故事講的也是這個道理:一天幾個年輕人見他走進一個煙花女的家都臉紅起來,阿裡斯提蔔對他們說:&ldquo進去并不是壞事,進去了不再出來才是壞事。

    &rdquo不願顧忌良心的人,至少應顧忌名聲;假如本質已無可救藥,至少要保住面子。

     在女人如何表示她們的青睐方面,我贊賞那種循序漸進、細水長流的方式。

    柏拉圖指出,不管哪類愛情,被追求者輕易而迅速地投降總是大忌。

    輕率投降是貪欲的表現,女人應當想盡辦法掩蓋這種貪欲。

    倘若她們在愛情上能有序而适度地行事,她們就能更好地引出我們的欲念而藏起自己的欲念。

    她們應當躲避我們,即使是那些準備讓我們抓住的女人。

    躲避我們就能更好地戰勝我們,就像斯基泰人[111]躲避敵兵是為了打敗敵兵。

    确實,自然規律注定,主動表達意願和欲念不是她們的事,她們的角色是忍受、服從、同意;因此,造物主賦予她們一種永久的能力;而賦予我們的能力卻是難得的、不穩定的;女人總是無可無不可,這樣她們就能随時适應我們。

    &ldquo她們生就地被動[112]。

    &rdquo造物主讓我們男人以隆起的形式顯示和宣告我們的欲望,而她們的欲望則是隐匿的,藏在體内的,而且造物主給她們的器官也不适于炫示,隻适于防守。

     隻有自由放蕩的阿瑪祖[113]女人才會做出下述的事。

    亞曆山大大帝路過伊爾卡尼時,阿瑪祖族女王塔萊斯特裡帶着三百名騎着馬、全副武裝的女戰士來找他,其餘大部隊則留在不遠的山外;女王當着衆人的面高聲對亞曆山大大帝說,久聞他戰功赫赫、英勇非凡,故而慕名來見,願為他的事業提供财力和武力上的幫助;又說,她覺得亞曆山大大帝是個年輕、英俊、朝氣勃勃的男子,而她自己也是個完美無缺的女人,所以她建議與他同床共寝,以期從世上最勇敢的男人和女人的結合中産生一個未來的礦世英才。

    亞曆山大大帝婉言謝絕了女王的幫助,但願意接受她的後一個建議;為了有充分時間實現這個建議,他在那裡逗留了十三天,在這十三天裡,他為遇到這麼一位勇敢的女王每日盛宴歡慶。

     男人幾乎在一切方面對女人都是不公正的審判官,女人對男人亦複如此。

    我承認這一事實,不管它對我有利還是不利。

    一種精神上的紊亂使女人不管在什麼問題上都搖擺多變,感情不穩定,我們從傳說中那個朝三暮四、有一大群男伴的女神身上可見一斑;然而,愛情若不暴烈便不符合愛情的本質,愛情若始終如一便不可能暴烈,這是千真萬确的道理。

    有些男人對此感到奇怪,驚訝,将它視為女人身上一種變态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病,并探究其原因,這些人為什麼看不到,他們自己也常得這種病,卻并不感到驚恐、奇怪呢!倘若這種病在她們身上消失,那倒可能是件怪事了,.淫欲不隻是一種肉體的強烈需要;既然吝啬和野心沒有終止之時,淫欲也沒有了結之日,即便在滿足之後,它還繼續存在,不可能命令它永遠滿足,永遠結束,它總是得此望彼。

    然而,女人的感情不專一比之男人也許稍稍情有可原些。

     首先她們可以提出和我們一樣的理由:追求多樣,喜新厭舊是人之共性;其次她們還可以提出我們沒有的理由:她們是&ldquo閉着眼睛買貨[114]&rdquo(那不勒斯女王冉娜,命人用她親手用金絲銀線織成的窗網将她的第一個丈夫昂德雷奧斯勒死,理由是她在婚床上發現,他的陽具和他的力氣并不符合他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孔和他的年輕、才幹使她産生的期望,她被他的外表欺騙了[115]);或是男子的行為超過了她們能忍受的程度:她們的需要已得到滿足,而我們則不然。

    為此,柏拉圖明智地以法律形式規定,為了裁定一宗婚姻是否合适,法官須看看應婚的男女雙方,這時小夥子須從頭光到腳,姑娘則隻需裸至腰部。

    經過嘗試,她們也許認為我們不配被她們選中。

    良好的願望不能替代一切。

    羸弱和無能可以造成合法的婚姻破裂: 必須另尋強壯的夫君 能解開她處女的衣裙[116]。

     &mdash&mdash卡圖魯斯 為什麼不呢?而且她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标準,找個更風流、更主動的情人, 倘若丈夫不能盡那甜蜜的責任[117]。

     &mdash&mdash維吉爾 而我們,在一件本該取悅對方、給對方留下美好印象的事情上暴露我們的缺陷和弱點,不是很可羞嗎?我就不願為自己現在的那點需要去惹一個值得我敬畏的女人讨厭。

     對一個年過五旬的男人, 唉,你沒有什麼可害怕[118]。

     &mdash&mdash賀拉斯 造物主應該知足了:這個年歲的人已經夠可憐,不能再讓他們可笑了。

    我讨厭看到他們因為有那點少得可憐的、每周使他們沖動三次的精力便迫不及待、蠢蠢欲動,好像腹中有股雄壯的、勢不可擋的力量似的:其實是一簇十足的廢麻火,持續不了多久。

    但我贊美他們在生命黯淡的寒冬還感到一種強烈的、不安的燒灼。

    欲望本該隻屬于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不信你試試看,若是你追随身上那股不知疲倦的、飽滿的、高尚的熱情,它準會把你抛在半路上!若是你把自己的欲念引向某個柔嫩的、不知世事的、在男人面前還會發抖和臉紅的少女, 如同染成绯色的印度象牙, 如同紅玫瑰輝映下的百合花[119]。

     &mdash&mdash維吉爾 第二天,當你迎着那雙目睹你的粗魯和無能的美麗眼睛中的輕蔑表情,你能不羞死嗎? 她的目光在對你作無聲的責備[120], &mdash&mdash奧維德 你夜間的殷勤和活躍使這雙眼睛圍上黑圈,失掉光澤,你怎能為此感到驕傲和洋洋自得呢.當我發現女人對我厭倦,我決不立即責怪她輕浮,而是思忖我是否更應該責怪大自然。

    确實,自然對待我有欠公平,給我造成極大的創傷; 自然沒賦予我良好的條件, 女人有理由蔑視羸弱的男人。

     &mdash&mdash普裡阿佩斯 正如其他人一樣,我身體的各個部分組成了我這個人,這一部分也不例外。

    我應該展示給公衆的是一幅完整的自我畫像。

    我的經驗和哲理是真實的,直言不諱的,實質性的,它從自己真正的責任和作用出發,蔑視那些虛僞的、成規的、局部的準則,而崇尚自然的、穩定的、普遍的規律(習俗和禮儀産生于後者,但又是兩者的混合與折衷)。

    我們本質上存在的缺點終将顯露在外表上。

    我們要先進攻本質上的毛病,爾後,如有必要,再對付外表上的毛病;臆造一些新的責任,用以原諒自己對天然責任的輕忽,或用以混淆這兩種責任,那是危險的。

    錯誤并非都是罪惡,而罪惡必定是錯誤。

    在社會禮儀和規矩較少、較寬松的國家,原始的、共同的法則遵守得比較好,因為數不盡的清規戒律、繁文缛節會窒息我們的注意力,使它疲憊、分散。

    對小事過分專注必會使我們離開緊迫的大事。

    噢,與我們相比,那些淺薄者選擇了一條多麼輕松、多麼容易被接受的道路!人們以僞裝掩蓋自己,并使别人滿意;可是終究做不到,相反隻會在面對偉大的審判者時感到更大的愧疚,他會撩起我們的遮羞布,将我們一覽無餘,一直看到我們隐藏在最深處的污穢。

    倘若處女般的羞恥心能阻止這一切被發現,那麼這種羞恥心也許是有用的。

     誰若把人們從語言顧慮中解脫出來,我想他絕不會給這世界造成重大損失。

    我們的生活半是瘋狂,半是小心謹慎。

    誰若是恭恭敬敬、循規蹈矩地寫生活,他便隻能寫出生活的一小半。

    我不為自己辯解,除非為我的辯解作辯解,但我要向某些性格與我不同的人作解釋,他們的人數比我這種性格的人多,考慮到這些人,我要說(因為我希望令所有的人滿意,雖然&ldquo要一個人适應習性、言談、意圖各異的衆人[121]&rdquo是很難辦到的事),他們不該因為我寫出了若幹世紀來得到人們承認和贊同的權威們說的話而責怪我,他們沒有理由因為我寫的不是詩就不準許我說連當今地位很高的教士都能說的話[122]。

     我喜歡凡事适度,而我之所以選擇了這種引起别人反感的直言不諱的方式,并不是出于一種觀點和考慮:這是天性為我作出的選擇。

    我并不稱贊這種方式,同樣我也不稱贊任何違背習慣的方式;但是我要為它辯解,并且要提出種種特殊的和普遍的情況以減輕人們對它的指責。

     還是繼續我們的話題吧。

    是什麼原因使你在那些犧牲自己而對你表示垂愛的女人面前取得至高無上的權力呢? 假如她在暗夜裡, 給你幾許愛的表示[123]。

     &mdash&mdash卡圖魯斯 為什麼你因此立即擺出丈夫的自私、冷漠和專橫呢?這是你們之間的自由契約,既然你希望她們守住一定的界限,為什麼不按照你的願望行事呢?要知道在兩廂情願的事情上是無所謂硬性規定的。

     我的做法也許不合常規;不過當年我确實在愛情的性質許可的範圍内,像我做其他事那樣認真、公正地對待男女之間的事。

    我隻對女人表示我真正懷有的感情,而且我的感情的産生、發展、減弱、危機、恢複,全都在她們面前天真坦白地表露無遺。

    人們談情說愛的方式并不都一樣。

    我輕易不許諾,所以我想我實踐的要比我承諾和欠下的多。

    女人能感覺到我的忠實,以至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