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論功利與誠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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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救之徒去執行極刑,這是一種不大光彩而又必要的差事,不僅卑賤,而且辱沒良心。

    人們不能用羅馬的某種刑法來處死塞亞努斯[18]的女兒,因為她還是個處女,于是為了實施法律,就令劊子手在勒死她之前先強暴了她,這樣,劊子手&mdash&mdash不僅他的手而且他的靈魂&mdash&mdash整個兒是服從社會需要的奴隸。

     為了加重懲罰那些支持他的兒子殺父謀反的臣民們,阿缪拉[19]一世命令他們最親近的人親手處死他們。

    其中有些人甯願替别人擔不公正的殺父罪名,而不願為服從法律自己犯下殺父之罪,我認為這些人是心胸坦蕩的。

    我年輕時見過,當某些要塞被攻破時,一些卑鄙小人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答應吊死他們的朋友和夥伴,我認為他們比被吊死的人更可悲。

    據說,從前立陶宛國王烏依托爾德制定了一條法律,規定被判處死刑的罪犯親手對自己處以極刑,因為他覺得,要一個沒有任何過失的第三者來擔負殺人的任務是很奇怪的事。

     當遇到緊急情況,或其處境發生了急劇而意想不到的變故,使君王不得不違背他的諾言和信義,或是使他離開了自己一貫的職責時,君王應該把這種客觀情勢歸因于神的一記鞭笞;他抛棄了自己的理性去遷就一種更普遍、更強大的理性,這不道德,是嗎?但這确實是一種不幸。

    因此,當有人問我:&ldquo怎麼補救?&rdquo我說:&ldquo無法補救,如果他确實在做與不做之間進退維谷,左右為難(&lsquo他千萬别尋找藉口來粉飾自己違背諾言的行為[20]。

    &rsquo),那麼他是不得已而為之;但如果他這樣做時并不感到内疚,也不感到痛苦,這表明他的良心有問題。

    &rdquo 假如某個人的良心極其敏感脆弱,認為世上沒有任何病值得用如此厲害的藥去治療,對這樣的人我照樣敬重。

    他若因此而死,也是死得其所,死得體面。

    我們不是萬能的。

    因此,猶如航船抛下它最重的主錨,我們常常需要求助于上蒼的保護和引導&mdash&mdash上蒼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更緊急的事要做呢?這種人既然把誓言和信義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甚至比民衆的安危更珍貴,那麼,在他眼裡還有什麼比要他違背誓言和不顧信義去做的事更不能做的呢?當他雙手交叉胸前,虔誠地呼喚上帝來幫助他,他不是有理由期望,仁慈的上帝不會拒絕向一個純潔、正直的人伸出它無所不能的手嗎? 以上列舉的都是一些危險的事例,是我們人類自然法則中罕見而病态的例外。

    遇到這種例外我們不得不讓步,但讓步時必須謹慎而适度;任何個人的功利都不值得我們的良知做出如此巨大的犧牲,為了社會的功利,那是可以的,但隻有當這種功利是十分明顯、十分重要的時候。

     提摩勒翁流着眼淚為自已非同尋常的行為[21]辯護,他回憶說,他是懷着手足之情殺死暴君的。

    他不得不犧牲他固有的光明磊落來換取公衆的利益,這正是他最痛心的事。

    他鏟除了暴君功不可沒,然而這一功勳又有如此相反、如此沉重的兩面性,以至連元老院&mdash&mdash多虧了提摩勒翁的計謀,它才得以擺脫暴君的奴役&mdash&mdash也無法圓滿地評斷。

    就在這時,叙拉古人民請求科林斯人的保護,要求給他們派一名能征善戰的将領,幫助他們恢複城市的自由和尊嚴,把壓迫西西裡的幾個暴君清除出西西裡。

    元老院派去提摩勒翁,同時聲言,元老們将根據他此番完成使命的好壞,确定對他的裁決,或是作為國家的解放者予以寬恕,或是作為殺害親兄弟的兇手從嚴發落。

    這個決定是古怪的,然而鑒于處理這類矛盾事例的危險性和重要性,這一決定情有可原。

    元老們巧妙地避免了就事論事,而是以其他事件和第三者的評論作為判決的依據。

    提摩勒翁在這次出征中表現得十分英勇,十分高尚,這就使他的官司很快明朗化了;而且他順利地克服了這一光榮任務中的一切艱難險阻,仿佛神明站在他一邊,有心為他辯護,故而為他揚起了幸運之帆。

     假如有什麼目的是可以原諒的話,那麼元老院上述判決的目的是可以原諒的。

    但是,羅馬元老院以增加國家收入為借口而做的卑鄙結論&mdash&mdash我下面将叙述&mdash&mdash其功利目的卻不足以為其不合理性辯解。

    事情是這樣的:某些城邦花了錢并得到元老院的命令和準許後,從蘇拉手中贖回了自己的自由。

    後來元老院又重新審議此事,判決這些城邦仍必須像以往一樣繳納人頭稅,這樣,這些城邦為贖回自由而付出的錢就算白付了。

    内戰常常産生這類不光彩的事,比如我們地位改變後就懲罰那些曾經相信過我們的人;同一位法官朝令夕改,卻讓無能為力的人去承受苦痛;師傅鞭打弟子,因為他聽從了他的話;帶路人鞭打盲人,因為他跟着他走。

    多麼可怕的&ldquo公正&rdquo形象!哲學上的一些準則既錯誤又軟弱無力。

    比如有人給我們舉例,說明個人功利應高于信義,但這例子并未因他們添加的情節而具有足夠的說服力;強盜逮住了你,讓你發誓交出一筆錢後又把你放了。

    有人說,一個正人君子不用付錢也算了結了自己的諾言,因為他已經逃脫了強盜的手掌。

    這種看法不對,事情并非如此。

    你因恐懼而許諾的東西,在恐懼不存在時,仍必須把它視為你的許諾。

    即便你在恐懼的逼迫下隻作了口頭上的許諾,心裡并不情願,你也應當嚴格兌現自己說的話。

    至于我,假如有時我的言語失之輕率,超出了我的思想,可是要收回成言,我仍感到良心非常不安,否則,我們就會逐漸推倒别人要求我們兌現諾言和誓言的正當權利。

    &ldquo守信用者何需别人強按頭[22]。

    &rdquo隻有當我們許諾的事情本身是醜惡的和極不公正的,我們的個人利益才有權原諒我們的食言,因為道德的權利壓倒責任的權利。

     過去我曾把伊巴密濃達[23]排在傑出人物之首,現在也仍然這樣認為。

    他把重視個人的職責提到怎樣的高度呵!他從不殺死手下敗将,即便在解救自己的國家這樣無比偉大的事業裡,他也會為不經過法律程序便處死暴君及其同夥而于心不安;他認為,一個人,不管他是多好的城邦居民,如果在打仗時對敵人營壘中的朋友和客人毫不留情,就隻能算個兇狠之徒。

    伊巴密濃達真是個感情豐富的英雄!他把人世間最嚴酷、最殘暴的行動與善良、人道乃至哲學學派中最細膩的人情味結合起來了。

    這個在痛苦、死亡、貧窮面前具有如此粗礦、豪邁、不屈不撓的勇氣的人,是天性還是修養使他在性格上達到如此的溫柔和寬厚呢?他在鐵與血中令人生畏,他所向披靡,擊潰了對除他以外所有的人來說是不可戰勝的城邦[24],但在這樣一場鏖戰中,他碰上自己的朋友和客人時卻避而讓之。

    他在戰争最激烈、最殘酷的時候,用寬容和溫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