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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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倆在科隆城住下被神秘的敲擊聲戲耍Ⅰ 我這個人平日裡隻要環境允許,總對一種作息制度恪守不渝,這種作息守則源于養生有道的法蘭西人,他們有一條很明智的諺語:&ldquo早6點起床,10點午餐,晚6點晚餐,晚10點就寝,這樣就能活它10個十年&rdquo。

    故而,次日清晨,在萊娜塔還在酣睡時,我早就醒過來了,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從她那睡意朦胧的懷抱中抽出身子,溜下床,溜進另一個房間。

    在那兒,我伫立在窗前,一邊凝視着年輕而美麗的杜塞爾多夫在清晨的陽光沐浴下正蘇醒過來,一邊對自己的現時狀态作了一番審視。

    我已經感覺到,要把萊娜塔抛開我已經沒有氣力,現在的我,不是已然落入魔力的蠱惑之中而迷上了她,就是很自然地墜入愛情之母庫普律斯(1)所編織的精密的情網裡而難以自拔。

     我像那陷身于險境的軍人那樣,英勇無畏地審視了自身的現時狀态之後便安然若素,沖着這險境我對自己說道:&ldquo有什麼了不起,那就委身于這一瘋狂,如果你已經不能征服它,不過,可不要把自己的整個一生,也許,還有自己的名譽,都葬送在這個深淵裡。

    得預先給自己确立個期限與極限,在你的心靈已處于燃燒狀态,理智已經陷入不能發号施令的狀态時,可得千萬小心,提防着别超越那期限與極限。

    &rdquo 我從腰帶裡掏出暗縫在裡面的錢,把自己的積蓄分成均勻的三份:一份我決定花費在萊娜塔身上,另一份我想呈交給家父,第三份留給自己,以便将來返回新西班牙之後能在那兒開始我獨立自主的生活。

    與此同時,我盤算好了,不管命運之神給我們倆的生活吹來什麼樣的風兒,我在萊娜塔身旁的滞留将不超過三個月,因為經曆了這兩個夜間發生的這一切事情之後,我已不能完全相信她關于她有親戚且就在科隆等她之類的說法了:果然,後來,馬上就發生了一件事兒便很愉快地讓我看出,我對她所言的這種保留是正确之舉。

     就這樣,我把一切都理智而清醒地思量了一番。

    之後,我就上旅店老闆那兒,把我的那匹馬變賣給了他,那馬還讓我賣出了一個相當合适的價錢。

    然後,我去了河邊的碼頭,找到一條載着荷蘭的貨物沿萊茵河往上走的内河木駁船,與船老闆讨價還價一番之後,跟他談妥要他把我們倆捎帶到科隆。

    然後,我采購了一些旅途中食宿所用的必需品,好像是:兩隻枕頭,幾條柔軟的被單,一些點心、水果之類的食品與葡萄酒&mdash&mdash最後,終于轉回旅店。

     萊娜塔見到我回來,立時顯出毫不矯飾的快樂,我看出來,她已經尋思過,似乎我抛棄了她而暗暗地跑走了。

    我們倆一塊兒共進早餐,無憂無慮,再次忘掉了那夜間的折騰與磨難,好像不知怎麼一到白天我們就成了完全另外一個樣子的人。

    用完早餐後,我們立即收拾行李,直奔往那條駁船停泊之處,因為那船已經一切就緒,正待啟航。

    那條駁船還相當大,船舷很陡,雙桅杆,給我們提供的栖身之地是船上一個寬敞的艙室,它位于那高聳着的、罩有尖頂的船頭。

    我在地闆上鋪上一層又一層的被單,使我們的地鋪分外松軟,在這麼舒适的船艙裡旅行,即便是那大莫卧兒(2)的使者也會毫無疲乏之感的。

     午後不久,我們很快就啟航離岸,告别杜塞爾多夫,開始了兩天兩夜的航程,直到科隆之前,途中沒有遭遇到什麼大的驚險,天色一黑,船就停泊下來。

    整個這一次航行中,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萊娜塔一直是甯靜安分、通情達理、思路明晰的樣子,在她身上既看不出那種強打着精神而裝出來的快樂與開朗勁兒&mdash&mdash像我們往格耶爾特村莊去的那個白天裡那樣,也看不出那種黑沉沉的絕望情緒&mdash&mdash像我們在那挂&ldquo獅穴&rdquo招牌的旅店裡所度過的那夜間裡那樣。

    她時常與我一塊兒觀賞岸邊的風景,對我們的船所經過的一些地方的美麗風光大加贊賞,也時常與我一塊兒聊天,議論起塵世生活或藝術天地中各種各樣的事物與現象。

     那次航程中,萊娜塔對我所說的話語中有幾句很有意思,我認為在這裡記下來頗有必要,因為這幾句話可以對她後來的行為中許多令人費解之處給予解釋。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我們來坐的那條駁船的船主是一個表情嚴厲的水手,他叫莫裡茲·克洛克,有一回,我與萊娜塔聊天時,他參加了進來。

    當時的話題偏偏就落到在那個年月裡在明斯特剛剛發生的那些事件(3)上,莫裡茲這個人一眼看上去并不是那種氣勢洶洶的宗教改革派,他身穿一件普普通通的水手衫,與我身上的這件一樣,他并沒有為那場風暴所動心而繼續做自己的生意&mdash&mdash可是,他這個人竟以那樣的熱心談起了萊登的那位先知(4),他把那先知稱為&ldquo聖約翰,已坐上達維陀夫寶座的聖約翰&rdquo,這使我生起疑心來,他這個人骨子裡是不是一個再洗禮派。

    他給我們講述了,明斯特城裡公民們怎樣燒毀聖像、搗毀市政機關、沒收教會财産,而把他們個人所有的一切充公以便共同享用;這些人怎樣推選出十二個元老組成頭領聯席會議,從民族的代表性上看則是清一色的以色列人,當選為首領的那人名叫約翰·貝凱裡遜(5);這莫裡茲還講述了明斯特人怎樣在天兵天将的支援下,成功地進行了好幾場保衛戰,打敗了主教的雇傭兵&mdash&mdash莫裡茲滔滔不絕地聊開了,仿佛在進行一場布道: &ldquo我們這些人,這麼長久地,又饑又渴,先知耶利來先知(6)的預言在我們身上終于得到應驗:&lsquo孩子們祈求面包,可是誰也沒把面包給他們&rsquo。

    埃及式的黑暗曾籠罩着宮殿的穹窿,可是如今這些地方已缭繞着勝利之頌的歌聲,新的基甸(7)已被上帝招募去,當那一晝夜隻掙一個銅闆的役仆,他磨利了自己的鐮刀,以便去收割那已然黃燦燦的莊稼。

    那些長矛已經在涅姆符羅德的鐵砧上被鍛造出來,它的塔就要崩塌。

    在新耶路撒冷伊裡亞已經挺身而起,那些真正是使徒的栖居地的教會的先知們已經出山而走向全國各地&mdash&mdash上帝的布道言語不多,然而它是活生生的,能道出人生真言!&rdquo 我小心翼翼地反駁這自以為是的話語,我說,倘若學者們所發現的那些崇高的思想都成為庶民百姓的财富,那可是件很危險的事兒,這就像倘若把匕首分發給孩子們去做遊戲一樣。

    我說,也許,教堂中以及修道院裡所确立的那些教條,那時常被富豪人家踐踏的那一切,并不全部與耶稣·基督學說的精神而真正地相吻合,但是,叛亂與暴動在這裡也無濟于事。

    最後,我說,生活的革新所應當通過的途徑并不在于對教條教規的推翻,也不在于對公爵們進行一番掠奪,而應當通過對人的大腦進行啟蒙而達到。

     就在這時,萊娜塔出人意料地插話,雖然我覺得她剛才根本就沒有去聽莫裡茲在說什麼,而隻是專注地端詳着河中水流的姿态&mdash&mdash可她這時卻說道: &ldquo要議論所有的這樣一些事情,隻能是從來都不明白信仰這個動詞究竟意味着什麼的那樣一種人才有資格。

    誰要是哪怕是有一回親身體驗過,将心靈沉潛于上帝而感受到某種幸福,那麼,他任何時候都不會尋思,什麼應當去鍛造長矛,什麼應當去磨利鐮刀之類的事。

    所有這些雄赳赳的鬥士們,什麼去迎戰維裡阿羅夫的達維德們,什麼路德們,茨文格裡們與約翰們全是魔鬼的奴仆,魔鬼的幫兇。

    關于他人的罪行我們議說呀,談論呀,議論了何其多?可是,如果我們把目光轉向自身,就像去照鏡子那樣去審視自己,我們就會看到自己的罪孽與自身的恥辱,那時我們會說什麼呢?要知道,我們所有人,每一個人,最好應當去體驗大吃一驚時的心寒與戰栗,就像小鹿聽到獵人的槍聲時那樣,去鑽進修道院的修道小室,我們應當去加以改革的并不是教會,而是自己的心靈,這心靈再也沒有能力去對上帝作祈禱了,再也沒有能力去笃信他的話語了,這心靈隻是一味地想去議論,去證實,去評說,去判定。

    如果你,魯蔔列希特,像這一位一樣地思索,那我就再也不能與你待在一起了,再多待一分鐘也不行,我甯願一頭栽入這河水中,那也比與一個不信神的人待在同一個船艙裡要好受一些。

    &rdquo 這幾句話,在當時使我覺得它們十分突兀的這幾句話,萊娜塔是帶着火辣辣的激情說出來的。

    一說完這些,她就很沖動地站起身,很快地離開了我們,那個莫裡茲呢,不無疑心地掃了我一眼之後,也走出船艙,而開始吆喝他的手下們去了。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回到這個話題上來,而那個莫裡茲則對我們疏遠起來,于是,我們倆在駁船上便陷入一種完全與外人無交往的狀态,而這正合我的心願。

    在萊娜塔怒氣沖沖地說完那一番話之後,我竭力對她表示更多的關注,更多的妥讓,為的是清楚地展示,我是多麼珍視她的吩咐。

    不過,在船艙裡度過的那一夜,萊娜塔幾乎沒有成眠,直到天亮都未曾入睡,我則應她的請求留在她身旁,靜靜地撫弄着她的頭發,直到我的手累得完全發麻。

    萊娜塔呢,看上去,她對我的勞動是很感激的,因而也給我以回報&mdash&mdash不論是在夜深人靜時,還是在東方破曉時,她始終以絕對少有的禮貌對我予以回報。

    我們倆之間這種充滿友情的溫馨一直延續到抵達科隆時的最後一個時刻。

    而一旦到達科隆,這種溫馨突然中斷了,仿佛風暴襲來時纜索陡然斷開。

     在我們這個旅程的第二天,斜陽西垂的時分,科隆城裡的那些教堂的塔樓,就在遠方隐隐約約地露出輪廓了,我懷着一種誠摯的激動,對那些教堂一一給予辨認,并把它們的名稱說給萊娜塔聽:那個塔頂高聳着的,是聖·馬丁教堂;那有着矮墩墩的、笨拙的塔頂的,是聖·格列翁教堂;塔頂看上去那麼小巧玲珑的,是米諾尼特兄弟教堂;而讓人感覺那麼龐大的、沉重的建築,乃是元老院(8)。

    最後,那個裂成兩半的、沒有完工的巨型建築,則是宏偉的三皇教堂(9)。

    當我們的船快要抵達城市時,我便更加興奮起來,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