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佛陀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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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着了。

    當我醒來時,左巴已經走了。

     天氣寒冷,我不想起床,便伸出胳膊,從床頭上方的小書架上取下一本我原來喜歡的書:《馬拉美[1]詩集》。

     我無目的地慢慢讀着,把書合上,又打開,再放下。

    我第一次發現,這些詩歌都顯得蒼白無力、淡而無味,沒有了實質,是懸在空中褪了色的空洞陰郁的詞句,是高純度的蒸餾水,沒有微生物,也沒有營養質,沒有生命。

     正如宗教失去其創造性的靈感,諸神隻能用來點綴人生孤寂,或是作為牆壁詩歌的主題和裝飾。

    那些詩就是這樣,胸懷大地和孕育種子的熾熱向往,變成了完美無缺的智力遊戲,巧奪天工的空中樓閣。

     我重新打開書本讀起來。

     為何這麼多年來,這些詩篇一直能扣我心弦?純粹的詩!人生變成一種清澈、透明的遊戲,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

    人的欲念、愚昧、邪惡,人的肉體、愛情、哭号,都上升為抽象的概念,在思想的熔爐裡,經過煉金術的一個個程序,純化升華。

     以前令我着迷的這些東西,今晨看來,隻不過是些江湖藝人的高超雜技! 但凡一種文明處于沒落時期總是這樣,人的苦惱總是這樣結束:以魔術師般精湛娴熟的技巧創作純詩、純音樂、純思想。

    人們沒有了信仰,沒有了幻想,不再期待什麼,也不再懼怕什麼。

    人們看見制造自己的泥土變成了靈魂,而這靈魂又沒有容他紮下根去吸取營養的土地。

    最後的人已是空空如也,沒有精液,沒有糞便,也沒有血。

    一切都成了字眼,一切字眼都成了語言遊戲。

    最後的最後,人坐在極端寂靜處,把語言分解成無聲的數學方程式。

     我驚跳起來。

     &ldquo最後的人就是佛陀!&rdquo我喊道,&ldquo這就是他那可怕的奧義。

    佛陀就是空了的&lsquo純&rsquo靈魂,在他身上是虛無,他就是虛無。

    &lsquo洗淨你們的内髒,洗淨你們的思想,洗淨你們的心!&rsquo他喊道。

    他的腳踩在哪裡,哪裡就水不流,草不長,嬰兒不出生。

    &rdquo 我想,一定要圍攻他,動用魔法用語,借助魔法的節奏,向他施展魔力,把他從我肺腑中驅逐出去!我一定要向他抛出用形象構成的一張網,把他捉住,使我得到解脫! 寫&ldquo佛陀&rdquo事實上已經不是一種文學遊戲。

     這是與埋伏在我身上的巨大毀滅力量的一場殊死搏鬥。

    這是與吞噬我心的強大&ldquo不&rdquo字的一場決鬥。

    而我的靈魂得救與否,更取決于這場決鬥的結果。

     我拿起手稿,輕快而堅決。

    我找到了靶子,我現在知道打擊哪裡了!佛陀是最後的人。

    而我們才剛開始,我們還沒有吃夠、喝夠、愛夠,我們還沒有生活夠。

    這個氣喘籲籲的弱不禁風的老頭來得太早了。

    讓他趕快滾蛋! 我愉快地寫起來,不,我不是在寫。

    這已經不是寫了,這是一場真正的戰争,一場無情的捕獵、圍攻,施用魔法,把野獸趕出巢穴。

    事實上,藝術就是一種魔法。

    在我們的髒腑裡潛伏着陰暗的殺機,殺人、破壞、仇恨、诋毀等緻命的沖動。

    于是,藝術似優美的笛聲出現,使我們得到解脫。

     我整天寫、探索、鬥争。

    到了晚上,已精疲力竭,但我感到自己前進了,攻占了敵人的幾個前沿陣地。

    現在,我急着想看到左巴回來,好吃飯、睡覺,恢複氣力,以便第二天又重新開始戰鬥。

     左巴回來時天已經黑了。

     他紅光滿面。

     &ldquo他找到了,他也找到了!&rdquo我心想,同時等待着。

     幾天前,我開始對他感到厭煩,對他抱怨:&ldquo錢越虧越多了,左巴。

    該幹的事兒快幹!把架空索道安裝上。

    要是煤搞不成,就抓木頭。

    要不然,我們就完蛋了。

    &rdquo 左巴搔了搔腦袋:&ldquo錢越來越虧,老闆?這,這可不妙。

    &rdquo &ldquo完了,我們快沒錢了,左巴。

    你想想辦法吧!纜車的試驗進行得怎麼樣了?還不行嗎?&rdquo 左巴低下頭,沒有回答。

     他感到羞愧。

    &ldquo該死的纜車,&rdquo他咕哝着說,&ldquo我非得治住你不可!&rdquo 但今晚,他看上去喜氣洋洋。

     &ldquo我找到了,老闆!&rdquo他離着老遠就喊,&ldquo我找到了最合适的角度。

    它想從我手上溜掉,不讓我抓住,這兔崽子。

    可我還是抓住它了!&rdquo &ldquo那麼就趕快趁熱打鐵,左巴!你需要些什麼?&rdquo &ldquo明天一大清早我就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