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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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列車從隧道裡出現了,在接下來的那一瞬,他用一個可怕的絕望姿勢向前面撲了下去。

    ” 他結束了叙述,迅速從椅子上站起來,眼睛還在定定地看着他的前面。

    我看見他的瞳孔在擴張,嘴巴也在動。

     “它來了,”他說,“給我一個為我的膽怯贖罪的機會,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我必須記住……”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壁爐架上方的嵌闆上發出一聲驚人的爆裂巨響,冷風再次環繞着我的頭。

    我發現我縮在椅子裡,雙手放在前面,像是出于本能,想要避開什麼東西,它就在那裡,但我無法看到它。

    每一種感覺都在告訴我,在這個房間裡,除了我和安東尼的存在,還有一個鬼魂,而它的恐怖在于我不能看見它。

    我覺得,任何幻象,無論它多可怕,都要比清楚地知道我身邊有一個看不見的東西更容易忍受。

    暴露死者的面孔和壓扁的胸部沒什麼可怕的……但當我在這股冷風中戰栗的時候,我能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間牆壁,還有僵硬不動地站在我前面的安東尼,正如我所知道的,他在鼓足勇氣。

    他的眼睛聚焦在離他非常近的某個東西上,他的嘴角上顫動着某種類似笑容的表情,然後他又說話了。

     “是的,我認識你,”他說,“你有事求我。

    那麼,告訴我,是什麼?” 一片死寂,但是這死寂是對我的耳朵而言,對他并不是,因為他點了一兩回頭,有一次他說:“好的,我明白了,我會去做。

    ”由于我知道,正如這裡有我看不見的人,也還有我聽不見的談話,一種對死者和未知事物的恐懼在我内心升起,伴有噩夢中那種無能為力、動彈不得的感覺。

    我不能移動,我不能說話,我隻能豎起耳朵而什麼也聽不見,我隻能睜大眼睛而什麼也看不見,這時,來自死亡幽谷的冷風吹過我。

    可怕的倒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一個不安的幽魂從它既有的甯靜和安詳中被驅逐,不能得到安息。

    那一代又一代的逝者,在某種終極呼喚力的驅使下,居然又從他們的任何活動中回到原本應該遠離的塵世。

    在生與死之間的鴻溝彌合之前,從沒顯得如此巨大和反常。

    死人與活人交流是可能的,其實我也并沒有那麼害怕,因為如我所知,這些交流是出于他們的自願。

    但是這裡有一種冰冷而充滿罪惡的東西,它被不能安撫它的平靜所驅逐。

     然後,最可怕的是,這些看不見的狀況起了變化。

    安東尼現在安靜下來,他那定定直視前方的目光開始移動,向我坐的地方斜視,然後又轉回去,這讓我覺得那個看不見的存在物把注意力轉向了我。

    現在,我也漸漸地,開始非常可怕地看到…… 壁爐架和它上方的嵌闆上出現了一個影子的輪廓。

    它成形了:變成了一個人的輪廓。

    在影子的形狀中,細節開始自己形成,我看見它在空中搖擺,就像被霧霾遮掩了的什麼東西,一張臉的模樣,愁苦不堪、悲痛欲絕,承載着如此沉重的痛苦,這是在人的臉上從來看不到的哀傷。

    接下來,現出了肩膀的輪廓,一種被污染的青灰色和紅色在它們下面延展,然後那景象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他站在那裡,胸部被壓扁了,上面滿是紅色的污迹,斷了的肋骨從裡面突出來,就像是一艘沉船的龍骨。

    悲哀而可怕的眼睛盯着我,所以我知道了,刺骨的寒風就是來自它們…… 然後,就像關掉一盞燈那樣迅速,鬼魂消失了,刺骨的寒風還在吹刮,在安靜的、燈火通明的房間裡,我的對面站着安東尼。

    不再感覺有任何看不見的存在物,他和我是那時房間裡僅有的人,被中斷的談話還飄浮在我們之間的溫暖空氣中。

    我蘇醒過來,就像一個人在麻醉後清醒過來。

    一切又重新出現在視線中,起初是虛幻的,漸漸有了現實的質感。

     “你是在和某個人說話,不是和我,”我說,“那是誰?那是什麼?” 他用手背抹了抹在燈光下閃亮的前額。

     “一個地獄之魂。

    ”他說。

     現在,當純粹的肉體感覺消失之後,很難再回憶它們。

    如果你從寒冷進入溫暖,你很難再記得冷的感覺是什麼;如果你經曆了炎熱再進入涼爽,就很難再意識到酷熱難當是怎麼回事。

    正是如此,由于鬼魂的消失,我發現自己無法再度體驗那種恐怖的感覺,就在幾分鐘前,它還侵入我的心靈,激起我的情緒。

     “一個地獄之魂?”我說,“你們在談論什麼?” 他在房間裡來回走動了大約一分鐘,然後過來坐在我的椅子扶手上。

     “我不知道你看見了什麼,”他說,“或者你感覺到了什麼,但在我一生中,從沒發生過比剛剛過去的那幾分鐘更真實的事情。

    我和一個在悔恨地獄中的鬼魂交談,這是唯一可能有的地獄。

    根據昨天夜裡發生的,他知道,也許通過我,他能和他已經離開的世界建立聯系,他尋找我,并且找到了我。

    我負有一個使命,要把一條來自忏悔者的信息,帶給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女人……你能猜出是誰……” 他突然輕快地站起來。

     “不管怎樣,讓我們來證明它,”他說,“他給了我路名和門牌号碼。

    啊,電話簿就在那裡!如果我找到南肯辛頓蔡斯莫街二十号,裡面住着一個佩爾夫人,難道會是一種巧合嗎?” 他翻開那厚厚的一本書。

     “是的,一點不錯。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