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關燈
聽就知道是她在敲門。

    他常常說她輕擊某個東西時的節奏感很好,所以不彈鋼琴很可惜。

    他其實并不想讓她進來,但她都敲了三遍門了,而且還在外面大喊說,他這樣做沒用,不要再裝了,她已經從鎖孔裡看到他就坐在屋裡。

    她命令他在10分鐘内放她進去。

    所以,他隻好歎着氣,慢悠悠地站起來,像蝸牛爬一樣走到門前拉開門闩。

     進屋的時候,她悄悄打量了一下房間。

    牆壁上空蕩蕩的,房間像地窖一樣潮濕陰冷。

    它的居住者則渾身緊裹一條圍巾,像一隻金龜子在暴風雨中用翅膀把全身包起來了一樣。

    然後皺着小鼻子,臉上是半饑半飽的神情,努力表現出一副快活和開心的樣子,看起來真是可憐。

     她生硬地說道:“幹嗎臉上帶着一種‘eccehomo(拉丁諺語:瞧這個人啊。

    這是羅馬帝國猶太省的執行官本丢·彼拉多把戴着荊冠的耶稣示衆時所說的話,帶有輕蔑的含義)的輕蔑表情?範·羅森布施先生,你真應該感覺慚愧。

    天氣這麼好,你竟然這麼沒精打采地坐在角落裡。

    屋裡又這麼冷,顔料都能凍到畫筆上了。

    啊,對了,我忘了,你現在不畫東西了。

    你身上的那股懶勁又上來了吧……難道是生病了?”此刻,這種生硬的口氣對她很有好處,能幫她隐藏感情。

     “尊敬的女贊助人,你想錯了,”羅森布施說道,聲音是清脆的男高音,略微有點沙啞,“我很好,就是有點神經過敏,很多藝術家都會這樣的。

    用科學家的話說,就是nervusrerum(拉丁語:關于神經方面的事情)。

    我可不像你想的那樣,整日坐在這兒無所事事,我是在構思那幅偉大的作品。

    最近,我習慣先在大腦中構思好整幅畫,找到照射在馱馬鼻孔裡的最後一道光線。

    這樣一來,能節省不少顔料呢。

    否則,你總是那麼不斷地塗塗抹抹,會浪費多少顔料啊。

    安傑莉卡,你也應該試試這樣做。

    ” “謝謝你的建議,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

    如果不把東西先畫在畫布上,我是不會有靈感的。

    不過,這種幹巴巴的大腦繪畫是不是把你的時間都占了?你能抽出來幾個小時,到戶外去畫點東西嗎?一個寡婦要我為她死去的丈夫畫一幅肖像畫。

    她丈夫是一名年輕軍官,在巴特基辛根[位于德國巴伐利亞州,是巴特基辛根地區的首府,坐落在勒恩山南部,如今是全球聞名的療養勝地]落馬陣亡。

    她還讓我在肖像周圍畫上月桂花環、柏樹枝[常用作哀悼的标志]和西潘蓮。

    對于我們來說,這個想法其實很有代表性,也很普遍。

    但想象一下這幅情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坐在馬背上,背景是一座城市,他被花環包圍着,就像一盤泡菜和一根香腸被洋蔥片圍着一樣。

    我想問問你,把這些花環去掉,或者隻畫他的上半身是不是會更好一些。

    但那匹馬不能不畫,寡婦說,這匹馬幾乎就是他們家的一員,是一匹漂亮的棗紅色公馬,身上有一個白色的星星圖案,最後也負傷死去。

    現在行情不太好,這位女士也沒覺得我報價太高,所以我就接下了。

    接下的那一刻,我就對自己說,這真荒唐,你畫出來的馬跟河馬差不多,如果不找羅森布施幫忙,怎麼可能完成呢,但人家現在正忙着畫那幅偉大的作品……不過,既然你現在隻是在大腦中構思……” 說到這兒,她轉過臉,不再看羅森布施,怕他看到自己圓圓臉蛋上的詭秘表情。

    但此刻,這個男人的身體和精神都很差,所以眼神就不再像以前那麼犀利。

     他說:“安傑莉卡,你也知道,如果我現在正在畫關于亞曆山大大帝參加的那幾次戰争的話,我就沒時間幫你了。

    但一匹老馬也算不上什麼太大的任務。

    我會把它的鼻孔畫得大大的,讓它對着花環使勁聞,看起來會像是那個誘惑了他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