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垂暮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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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幸福,雖然從某種意義上說,生活逐年變得愈來愈複雜紛繁。

    愈加都市化,但是畢竟一年有一年的樂趣。

     至于那土丘,由于四處堆放着垃圾,早已失去了原來的景色。

    茵茵綠草中綴着許多紅色的毛其草,石像從草中昂然地探出頭來。

    成群的蜂虎——一種長着金黃碧綠相間的羽毛的可愛小鳥——在土丘上下翻飛鳴啭。

     尼姆魯德沉睡着。

     我還沒提到過巴格達的住所。

    在底格裡斯河西岸,我們有一座古老的土耳其式房子。

    我們那麼喜歡它,甯可不要現代化的住宅,人們都認為我們情趣獨特,其實我們的土耳其式房間涼爽宜人,陽台的欄杆前便是空曠的院子和高大的棕擱樹。

    房後是修有灌渠的棕榈園和一間用汽油桶築起的小房。

    孩子們在那裡無憂無慮地嬉戲玩耍。

    婦女們來來往往地去河邊洗鍋盤。

    在巴格達,窮人與富人毗鄰而居。

     自從我初識巴格達以來,它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埃大多數現代建築物都設計得醜陋不堪,而且不适合這裡的氣候。

     那完全是從當代的雜志上依樣抄來的,其中有法國式的,德國式和意大利式的。

    窗戶再也不是那種能隔熱的、高高的小窗戶了。

    或許有抽水馬桶是一個優點,然而污水卻無處排洩,還要像以前那樣把污水傾倒在底格裡斯河裡。

    河水似乎永遠不會到泛濫的地步。

     我必須提一下時隔十五年之後,我們重返阿爾帕契亞的情景。

    人們立刻認出了我們,全村都轟動了,四處都是喊聲、叫聲、寒喧聲和歡迎聲。

     “還記得我嗎?”一個人說,“你離開時我還是個挎籃子的孩子,現在我都二十四歲了,成了家,孩子都大了。

    ” 他們為馬克斯記不得他們的面孔和姓名感到不理解。

     在那兒到處都能遇見十五年前的朋友。

     一天,我坐着卡車穿過摩蘇爾,值勤交通警察突然一揮指揮棒,叫車停下來,喊着“嬷嬷,嬷嬷”跑到車前,抓着我的手搖晃着說:“見到你多高興啊,嬷嬷。

    我是阿裡,我是跑堂的阿裡,記得我吧?想起來了?我現在當上警察了。

    ” 就這樣,每次開車路過摩蘇爾,阿裡準在那兒,他一認出我,就命令所有的車輛全都停下,我倆相互打個招呼,他請我的車優先過去。

    這些朋友多好啊。

    熱心腸,純樸,充滿了對生活的樂趣,因而能樂觀地面對一切。

    阿拉伯人是快樂的民族,也是友好的民族。

    每當我們路過有過去雇員住的村莊,這人便會沖出來,堅持要我們和他一起去喝點酸奶。

    雖然村莊裡身着紫袍的鄉紳們不會理睬我們,但是那些農民卻是我們真正的朋友。

     我多麼愛世界的那個角落。

     我現在仍愛它,将來也永遠愛它。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後記 後記 寫自傳的想法是在尼姆魯德的家中突然襲上我的心頭的。

     今天重新審視當時所記述下的一切,我感到還比較滿意。

    我實現了我的夙願,這就像一次旅行。

    它不是一次回顧式的跋涉,而是一次前瞻式的長征:循着生活的起點。

    回到那個踏上了生活征程的自我。

    我不為時空所限。

    心緒所至,盡情地倘徉徘徊,文筆時而駐足不前,時而前後跳躍。

     我想自己的記憶中留下的是經過篩選的事物,其中包括許許多多毫無意義的荒唐事兒。

    人類本身恰恰就是如此誕生的。

     如今我已七十五歲了,是該擱筆的時候了。

    因為就生活本身而言,再無須贅言什麼了。

     我已日薄西山,靜候那終究會到來的死前禱告。

    之後,我将去另一個未知的世界,人門用不着去考慮那些事。

     我随時準備着死神的光臨。

    我已經格外幸運了。

    我丈夫、女兒、外孫和那善良的女婿,都伴随着我,他們組成了我的世界。

    我對他們還并不是毫不中用的老朽之人。

     我對愛斯基摩人總是深懷欽佩之情。

    他們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裡,給年邁的母親準備一餐豐盛的飯萊,之後,她便獨自踩着冰雪離去。

    再不複返……對于這種充滿尊嚴和決心告别生活的方式,人們應該感到驕傲。

    當然,寫下這些堂皇的詞句是太容易了。

     到目前為止,我一直靜持死神的到來,同時生活得很安逸,雖然随着歲月的流逝,有些生活的樂趣再也享受不到了。

     再不會有長途跋涉了,同樣,也不會有令人向往的海水浴,嫩牛排、蘋果和黑草莓(這是由于牙齒的緣故)以及閱讀友人的信件了。

    但是仍有許許多多美好的事物,歌劇和音樂會、閱讀書籍、以及躺在床上進入夢鄉的巨大樂趣,夢中時常會有年輕人來探望你并熱情地與你懇談。

    而最惬意的莫過于懶洋洋地坐在陽光下,陷入往事的回憶。

    “我記得,我記得,我降生的那所房子……”一個孩子說過:“感謝上帝賜我佳肴。

    ” 七十五歲的我說些什麼呢? “感謝上帝賜我幸福的—生,給了我深厚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