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梅開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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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坐火車是我平生一件快事。

    可悲的是如今誰對它也沒有了那種如同對好朋友的親密感情。

    我在加來登上了預訂的卧鋪車,這樣免得再到多佛爾,而且也避免了乘船的疲憊,終于在夢寐以求的火車上舒舒服服地安頓下來。

    到這時我才意識到旅行一開始就潛伏着危險。

    和我同車廂的是一個中年夫人,她是個穿戴華麗,富有經驗的旅行者,随身帶了許多手提箱和帽箱。

    她和我搭上了話。

    這很自然,因為我倆合住一個包廂,這種包廂像其他二等車廂一樣有兩個鋪位。

    在某些方面,二等車比一等車還舒服得多,因為這種車廂空間大、使人有活動餘地。

     我的同伴問我去哪兒。

    我告訴地去巴格達。

    她立刻興奮起來。

    她碰巧就住在巴格達。

    她斷定我到那住在朋友家,并說她多半也認識他們。

    我說不住朋友家。

     “那你住在哪兒呢?總不會到巴格達住旅館吧?”為什麼不呢?不然要旅館幹什麼用?我至少心裡嘀咕着,可嘴上沒說。

     “啊!旅館可住不得。

    你可别那麼幹。

    我告訴你應該這樣:來找我們!” 我有點吃驚。

     這位C夫人告訴我她丈夫在巴格達,她本人是當地最早的居民之一。

     我能說什麼呢?隻好一再感謝并補充說我的計劃尚未定下來。

    幸運的是,C夫人不和我一起走完全程,這得感謝上帝,因為她的話總是滔滔不絕。

     旅行正如所期待的那樣。

    過了的裡雅斯特,列車穿過南斯拉夫和巴爾幹半島,憑窗眺望,眼前是一個景色全異的世界,富有奇特的魅力:掠過峽谷,望着牛車和别緻的運貨車,審視着站台上的人群;在尼斯和貝爾格萊德偶爾下車轉轉,看着原來的車頭被一個塗着截然不同的字母和符号的新的龐然大物所取代。

    旅途中自然又結識了幾個人,令人高興的是他們都不像第一個那樣張張羅羅。

    我先後遇到一位美國女傳教士、一位荷蘭工程師和幾位土耳其女人,一天的時光就這樣愉快地度過了。

    最後—位幾乎無法交談,我倆隻斷斷續續地用法語談了幾句。

    我發現自己由于隻有一個孩子而且是個女孩而明顯地感到臉上無光。

    這位誇耀起來眉飛色舞的土耳其夫人十三次懷胎,三四個流産了。

     隻有親身旅行才能認識到大千世界是多麼關照和善待人們,當然并不總是事事都遂人心願。

    那位女傳教士極力勸我服用治療腸胃的藥:她帶了大量的瀉鹽。

    荷蘭工程師就我在伊斯坦布爾住在何處嚴肅地責備我,他警告我當心那個城市不安全:“你得留神。

    你住在英國,是個有教養的女人,總有丈夫或親屬保護你。

    出門在外不要相信人們說的話。

    除非你知道帶你去哪兒,千萬不要去娛樂場所。

    ”事實上,他把我看成個十七歲無知的孩子了。

    我向他表示感謝,并告訴他我會多加小心的。

     為了避免這些危險,他在到站的當天晚上邀我去吃飯。

     “去托卡特裡安旅館,”他說,“那是個上好的旅館。

    住在那兒相當安全。

    我九點去接你,帶你去一家可口的餐館,就這樣。

     那是俄國夫人們開的,是些出身高貴的白俄女人。

    她們烹調技術高超,在餐館内舉止非常得體。

    ” 第二天,他辦完自己的事後來找我。

    帶我去看了幾處伊斯坦布爾的名勝,還給我找了個向導。

    “别從庫克斯的公司雇向導,他要價太高、我向你保證這個向導非常正派。

    ” 我們在俄國夫人穿梭往來、溫文爾雅的微笑和對我那位工程師朋友屈尊俯就的态度中又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夜晚。

    後來,他又帶我看了伊斯坦布爾的幾處風景,最後把我送回托卡特裡安旅館。

    我倆在門口停住了腳步,“我想是不是,”他探詢地盯着我,“我想現在是不是……”他估計到我可能做出的反應後,那種探詢更是顯而易見了。

    接着他歎了口氣說:“不問了。

    我想還是不問更明智些。

    ” “我覺得你非常聰明,”我說,“而且很夠朋友。

    ” 他動情地握住我的手,送到嘴邊吻了吻,便從我生活中永遠地消失了。

    他是個正派人,在他熱心的安排下,我觀賞了伊斯坦布爾的風光,我應該感謝他。

     第二天,庫克斯公司的代理人以最傳統的方式請我,帶我們過了博斯普魯斯海峽,到海達帕夏重又乘坐東方快車旅行。

    我很樂于身邊有個導遊,因為海達帕夏車站使人一下子就聯想到瘋人院。

    人人都在呼喊着,尖叫着,砰砰地敲打着要求海關官員辦手續。

    我領教了庫克斯公司向導的本事。

     “請給我一英鎊。

    ”他說。

    我給了他一英鎊。

    他随即跳上海關的長凳子,邊喊邊高高地揮動着鈔票:“這兒,這兒。

    ”他的喊聲見效了。

    一位披着金色绶帶的海關官員朝我們奔來,用粉筆在我行李上塗上記号。

    對我說:“祝您旅途愉快。

    ”随後去驅趕那些沒有依此辦理的人們。

    “我把你上車的事都安頓妥當了。

    ”庫克斯公司的向導說,“那麼?”我不大清楚要付多少小費,可當我掏出土耳其貨币時,他不容置疑地說:“你最好留着這些錢,會有用的。

    你再給我一英鎊好了。

    ”雖然我有些遲疑,但想到吃一塹,長一智,就遞給了他一英鎊,他敬禮表示感謝,轉身走了。

     從歐洲進入亞洲,存在着一種難以言傳的差别。

    時間仿佛失去了意義。

    列車沿馬爾馬拉海從容不迫地向前行駛,穿山越嶺,沿途景色迷人。

    車廂裡的旅客也變得形形色色,盡管難以描述各自的特征。

    我感到了人地兩生,但對我的所做所為和我去的地方愈加有興趣。

    列車每停靠一站,我都環顧站台,觀看人們各式各樣的服裝,鄉下人在站台上擠來擠去,把不曾見過的熟食賣給車上的乘客。

    烤肉串,包着葉子的食物,塗得五顔六色的雞蛋,應有盡有。

    列車愈往東行,膳食變得愈難以入口,頓頓都是一份油膩而無味的熱飯。

     第二天晚上,列車停下,人們紛紛下車去觀看西裡西亞門堡①。

    這是個難以描繪的時刻。

    我終生難忘。

    後來,我來往于近東地區,不止一次路經此地,由于車次不同,曾在不同時刻下車停留:有時在淩晨,這時景色的确壯觀;有時,就像第一次這樣在傍晚六點;有時令人遺憾地在午夜。

    第一次我運氣不錯。

    我随其他人下了車。

    伫立在那兒。

    夕陽漸漸西沉,景緻美不勝收。

    來此地我惬意極了,心裡充滿了喜悅和感激之情。

    我返回車廂後,汽笛長嗚,列車沿山谷盤旋而下,穿行于山澗,又從山下的河谷鑽出。

    就這樣,列車緩緩穿過土耳其,從阿勒頗進入叙利亞—— ①土耳其南部陶魯斯山脈的山口。

    --譯注 到阿勒頗之前,我卻觸了黴頭。

    我身上挨了臭蟲咬。

    我一輩子都特别易遭這種蟲子咬。

    它們藏在老式的木制車廂裡,貪婪地吸吮着車上旅客的鮮血。

    我體溫上升到102c(華氏,譯者注),胳膊也腫了。

    我發着高燒,頭痛,感到凄慘。

    然而,那位法國朋友給我很大幫助:他下車買了些葡萄,那種當地特産的小粒甜葡萄。

    盡管母親和姨婆教育我在國外吃東西一定要先洗再吃,我卻把它抛到腦後。

    每過一刻鐘,我就吃點葡萄.這使我熱度大大下降。

    我對其他什麼都沒胃口。

    那位法國朋友在阿勒頗與我分手,到第二天,腫痛有所減輕,感覺也好多了。

     我在列車上又度過了冗長乏人的一天,列車似乎始終以每小時五英裡的速度爬行。

    而且總是不斷地在環境毫無變化的無名小站停車。

    列車終于到達大馬士革。

    車站裡一片喧嚷聲、搬運工一把奪過我的行李.叫喊着。

    出了車站,我看到一輛寫着東方宮殿旅館字樣、外觀漂亮的汽車。

    一個穿制服的儀表堂堂的人救了我和行李的駕。

    我和其他幾個手足無措的旅客一起上了車,汽車駛向旅館,那兒已經給我預定好房間。

    這座旅館富麗堂皇,寬敞的客廳,大理石光彩照人,隻是電燈昏暗得無法看清周圍。

     記得我在大馬土革呆了三天,這期間我按計劃由庫克斯公司的人導遊,四處遊覽。

    有一次.我和上了年紀的牧師和一位美國工程師結伴去看了一處十字軍的城堡,工程師對近東都一無所知。

    我們八點三十分在汽車上首次相遇。

    那位老牧師目光慈祥,把我和那個美國工程師當成了夫妻。

     老牧師滔滔不絕地談論起婚姻生活的好處,索取與給予的必要性,并祝我們幸福。

    我倆沒做什麼解釋,或者說曾試圖解釋,美國工程師對着老牧師的耳朵大聲告訴他我們并非夫妻,最好别管别人的事時,老牧師看上去很沮喪。

     “但你們應該結婚,”他堅持自己的看法,搖了搖頭說:“姘居,知道嗎,這不合适,這的确不合适。

    ” 我去看了看可愛的貝勒貝克,逛了逛集市和斯特雷特大街,在那兒買了許多當地制造的令人愛不釋手的銅餐具。

     我估計現在的大馬士革,這種老手藝人和人家存留無幾:他們被工廠取而代之。

    當時,鑲花木箱和桌子已經屢見不鮮,到處都能仿制,仍是手工制作,采用傳統圖案和工藝。

     進一步的遊覽隻是增強了我返回大馬士革的決心,我又去大馬士革的許多地方觀光.随後。

    我踏上了穿越渤海去巴格達的路途。

    這時,旅行事務由奈恩運輸公司承辦。

    該公司擁有由六輪汽車組成的車隊,格裡·奈思和諾爾曼·奈思兄弟倆負責。

    他閥原籍澳大利亞,都很豪爽。

    我是臨行前一天晚上結識他倆的。

     汽車黎明時分出發。

    兩個身材魁梧的年輕司機正忙碌着。

    我跟在行李後面出來時,他們正忙着把幾支步槍塞進汽車,随手用一抱毛毯蓋祝這時,一隊人來到旅館的台階下。

    使我驚奇但不一定高興的是,領頭的不是别人,就是在的裡雅斯特分手的那位C夫人。

    我還以為由于我在這盤桓遊覽,此時她已經到巴格達了呢。

     “我猜想你就會走這條路線,”她面帶笑容地和我打招呼,“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帶你去阿爾韋亞,巴格達的任何旅館都不适合您祝”我還能說什麼呢?我像是陷入樊籠。

    我從未到過巴格達,更沒見過那兒的旅館。

    就我所知,它們會烏煙瘴氣,充斥着臭蟲、跳蚤、虱子、蛇和那種我特别厭惡的灰蜂螂。

    于是我不得不結結巴巴地表示感謝。

    我倆安頓下來,我意識到“阿爾韋亞的公爵夫人”就是我